一、

    「再来一碗。」兰把汤匙搁在碗里，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我放下手机，朝碗底瞟了瞟，空空如也。

    「有这么好喝吗？」

    「早就叫你尝尝了，真的很不错！」她冲我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算了吧，我可不想跟你们抢食吃。」我对着那只纯白色的骨瓷小碗打了个响指后把手伸过去，就像夹娃娃机的钢爪一样，弯着拇指和中指夹住了它。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但没人在看，墙上的风扇有气无力地摇着头，不时发出树枝断裂般的异响，沉闷燥热的空气里一如既往地弥漫着淡淡檀香味。兰很喜欢这股味道，这也是她决定住进来的原因之一。

    穿过客厅就到了厨房，掀开门口蓝色的布帘迈步进去，檀香味至此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诱人的气味。

    灶台上架着一口乌黑的铁锅，微弱的淡蓝色火苗不停地舔舐着锅底，锅盖虚掩，散出袅袅热气。揭开盖子，乳白色的汤汁咕噜作响，鱼肉和豆腐躁动不安，浓郁的香味随着蒸汽翻涌而上，直冲鼻腔。

    自从王姐搬进来后，她那号称百年祖传的鲫鱼豆腐汤，不但征服了屋里所有的住客，就连烧饭阿姨也自叹不如，兰更是要我去拜师学艺，好让她就算回到自己家以后，也能尝到同样的味道。

    我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真鲜啊！两三条满满土腥味再加一身刺的鲫鱼，几块寡淡无味的豆腐，组合在一起居然能生出如此美味。

    不愧是王姐在这里的收官之作。

    二、

    试管婴儿移植成功的都是幸运儿，第一次就成功的更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

    不菲的费用，频繁的治疗，让人身心俱疲。

    所有人都在赌，在这盘漫长的赌局中。

    王姐来自江西宜春某个不知名的小山区，两年时间里她往返于老家和长沙，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直至花光积蓄，耗尽心力，最后无功而返。

    「我只是想生个小孩。」我曾看到王姐跟房东在阳台上聊天，眼眶通红，喉咙嘶哑。

    每年有超过二十万人前来寻医问诊，相似的场景时时刻刻都在这里上演。

    我跟兰既同情他们的不幸，又祈祷着不要像他们一样不幸。

    最开始我是反对做试管的，因为了解到整个治疗过程对女性的身体影响很大。

    「两个人挺好的，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吃饭的嘴啊。」吃饭的时候我愁眉苦脸地看着兰。

    「知道我为什么会嫁给你吗？」兰放下筷子，神神秘秘地说道。

    「嘿嘿。」我咧嘴笑了笑，「你不就是看上我的身子了嘛。」

    「呸！中年油腻男。」她一脸嫌弃，但马上又变得认真，「是因为你的面相很好，将来肯定会大富大贵。」

    「我并不讨厌诚实的人。」我夹了一块冒着热气的红烧肉放到她碗里。

    「说真的，试一试吧，反正所有的检查都做了，医生说想生宝宝就只有这个办法。」兰的语气充满恳求。

    「做试管很辛苦的，每天都要吃药打针抽血，还有个什么激素，打完起码要老十岁，到时候什么化妆品都补不回。」说完我摇摇头，表示否决。

    兰迟疑了一下，然后摸着自己的脸，小声嘟囔：「这些我都知道，可就是想当妈妈啊，你难道不想当爸爸吗？」

    「去领养一个不就行了，最好是四五岁的，还能节约一大笔奶粉尿布钱。我把这些钱投到 A 股里去，等它翻个几番再拿一部分出来炒房，然后……」我扳着指头给她算起了账。

    「你有完没完啊！」兰皱起眉头，锤着桌子打断了我的话，「咱俩这么优秀的基因不传承下去的话，那就是国家的罪人！」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于是算好日子后，我们背负着造福人类的伟大使命，踏上了征程。

    三、

    医院方圆两公里内，专门面向求医者的旅馆和民宿多如牛毛，既有专人陪护设施齐全的高档酒店，也有不足百平仍硬塞下十几张床的破旧平房。兰拖着我直奔她朋友介绍的一个地方，离医院步行不过五分钟的凯利园。

    凯利园有 ab 两栋共三百多户，几乎全部都被改造成了家庭旅馆。蔡姐就经营着其中的一家。

    蔡姐不到五十岁，跟我们是老乡，因为在长沙生活多年，开口已无半点乡音。她原来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结婚生子后辞职做起了家庭主妇。五六年前买下了凯利园的一套二手房，开办家庭旅馆。

    因为旅馆里干净整洁，地方宽敞，该有的东西基本上都有，价格也适中，同住的室友们看上去很好相处，房东又是老乡，为人热心，办事利落，而且门口那个一直烧着檀香的佛龛更是博得了兰的好感。

    所以我们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这里，不过刚一搬进来兰就傻了眼。

    餐厅的墙上贴着一张 A4 纸，上面印有密密麻麻的准孕妇饮食须知，其中用了大量篇幅列举出一长串禁忌食物，而这份黑名单基本上就是平日里兰的购物单，再加上烧饭阿姨虽然完美地抓住了屋里所有人的胃，却唯独放过了兰，以至于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用意念下饭，据说还能把水煮长豆角想象成麻辣小龙虾。

    八九个人共用的卫生间则是另一个麻烦。不但洗澡的时间被急剧压缩，就连想方便一下的时候也经常很不方便，尤其是早晚高峰期，稍一犹豫，便要目送他人捷足先登，自己则只能强忍便意，继续苦苦徘徊。里面的人兴高采烈，外面的人垂头丧气。

    小小的一扇门，隔开了天与地。

    但真正的困难永远只在三百米开外的医院里。

    在蔡姐的陪同下，前期检查很顺利地完成了。结果很好，等正式签约后就可以开始进入试管婴儿移植的治疗周期了，也就是俗称的进周。

    从主治医生办公室出来后，兰紧紧抓着我的手。

    「我们会成功的，对吧？」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声音有些发颤。

    「地球明天还会转吗？」我拍了拍她的背，嘴角泛起轻松的笑意。

    「哪怕地球不转了，我也要成功！」兰把头一扭，全世界都被抛在脑后。

    吃午饭的时候，大家小小地恭喜了我们一番。

    「祖传鱼汤，营养健康。」王姐乐呵呵地给兰端来一碗热汤。

    「谢谢王姐！」兰双手接过碗，捧到嘴边抿了一口，做出夸张的表情，「真是神仙味道啊！」

    「接下来你们就有得忙咯。」说话的是住在我们隔壁房间的小邓，她进周已有二十多天，是在座这群人里速度最快的。

    「你的卵子怎么样？」坐在对面的圆圆端着碗站了起来，像留声机一样拿筷子尖在桌上呼啦一个圈，最后夹了块黄瓜丢进嘴里，嚼得咔嗞响。

    小邓摸了摸肚子，一脸得意地说：「15 个卵子，最大的 2.1，最小的 1.6。」

    「哇！」

    「明天就去打夜针了。」

    「哇！！」

    大家听完都羡慕不已，兰更是张大了嘴巴，眼睛闪闪发光。

    「有什么秘诀没有？」「你平时都吃什么水果？」「打促排针后是要多运动还是少运动啊？」……

    女人们把小邓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个没完，颇有当年江东群儒围攻诸葛亮的架势。可惜小邓不是卧龙先生，她只是不知所措地一个劲挠头，嘴里不停说着「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最后还是蔡姐当黄盖，替小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