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来禀,说旻西发生了大火,庄稼都遭了灾。
陆沉光问我愿不愿意去当地看看,我点了点头,「好啊。」
旻西离京城不过百里,离旻西越近,风中的温度便越发炽热。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皇宫。
我看见窗外烈日当头,大火在天际线燃烧,百姓破衣烂衫,沿街讨饭,前面的马车扔下两块薄饼,他们都要跪地拜谢,有马夫下来对着百姓又踢又打,马蹄踏上脆弱的身躯。
我意图下马制止,被陆沉光拦住,「民生皆苦,你拦住一人,又能拦住世道吗?」
我按住他的手,瞪着他,「朕能救一人,也能救千万人。」
我扶起女人,她怀里绑着个幼童。
我将干粮拿来给她,突然听见身侧传来打斗声。
四处流民如饿狼一样扑过来,被禁军按下。
「不患寡而患不均。」陆沉光将我护在身后,「徒增伤亡,你救不了他们。」
我瑟缩在他身后,看着那些从良善贫瘠变成野兽的流民,带着哭腔,「那,那我就给他们带来更多的粮食,让他们每个人都有饭吃。」
他沉沉一声叹息,我被带上马车,向城中驶去。
路上遇见一伙土匪,劫持了马车,制服之后才知道,平日里四处作乱的他们,最近竟然掏出家底来接济四方流民,如今已经没有余粮,只能打劫富商或者车队。
陆沉光留下了大部分的口粮,放他们离开了。
我问他:「那为什么给这些人粮食?」
他说:「因为他们有能力镇压暴乱。」
我看着手上半个薄饼,「那我们没干粮了怎么办?」
陆沉光说:「我们也去抢。」
6
县官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我未报家门,以陆沉光随从身份进了正堂。
桌上摆着美酒佳肴,我站在陆沉光身侧直咽口水。
县官谄媚地巴结着陆沉光,金银珠宝全搬了出来,堆成小山,陆沉光命人都抬上马车。
「沉王大人,大火是天灾,咱们这不也拗不过老天吗?百姓手里也都没有余粮,您看……」县官搓搓手。
陆沉光让我坐下,给我夹了饭菜,「你说呢?」
县官愣了愣,转头看我,不禁笑了,「沉王,这事儿,怎么好问一个小娃娃。」
我吃着白米白面,鸡鸭鱼肉,想起了连饭都吃不上的百姓,「那就免了岁贡不就好了?」
县官眼睛都亮了,我却看见陆沉光的笑意凉了下来,「不行。」
我和县官都瞠目结舌。
从小他就教我以民为本,如今免了受灾百姓的赋税,他却不愿意。
县官明白了似的,又掏出一箱金子。
陆沉光满意地点头,让重泽抱上车去。
县官吐了口气,似乎事情尘埃落定。
陆沉光却摸摸我的头,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县官说:「今年免了,明年如何,后年如何?」
县官顿时急了,「王爷,有来有往,咱们日后也能多多孝敬您,您今日拿了我金银无数,如今一句不行便不行?」
陆沉光没有说话,示意我多吃点。
「王爷,咱们都在天子脚下,忠的都是圣上,圣上宅心仁厚,定不会见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顾。」县官跳起来,显然已经不悦。
陆沉光只喝了些粥,便放下碗筷,「山火烧了十余日不灭,火势烧到京城边了才来禀告,还妄图让陛下为你收拾烂摊子。」
虽是天子脚下,却是县官的三分地。
县官一声招呼,家丁围住了饭桌。
我吓得脸色发白,遍寻重泽不着,想着自己还有三脚猫的功夫,护在陆沉光的身边,手心冒汗。
他倒是闲情逸致,自顾自倒了杯茶,「父母官,倒比不上落草为寇的土匪。」
「拿人钱财,便要替人消灾……你这是明抢!」县官一摆肥手,「那今日,我也就只能留沉王好好吃顿饭了!」
剑拔弩张就在一瞬间,陆沉光从我怀里掏出精铁匕首,竟直取县官脖子。
血溅了我一脸,一如当年。
所有人都吓傻了,他阎王爷的称号,竟是实打实的。
平日体弱,出手倒是无比利索。
「杀害朝廷命官可是死罪!」家丁脸都白了,本就是讨生活的,主子没了,全都瘫倒一片。
「狗官罢了。」陆沉光用手帕擦去匕首血迹递还给我,「可惜了一桌好菜。」
我吓得攥紧他的衣摆,恍然想起他杀了我皇兄时候的模样,眼前人又一次变成了毫无人性的修罗。
重泽回来的时候,满院子的家丁已经被捆在一处,地都掘了三尺,粮仓大开,金银珠宝堆了整个院子。
有人来报,山里囤了一仓库的粮食。
陆沉光传了圣上口谕,贪官家眷发配流放,粮食分发给流民,其余钱财换取周边郡县的粮食和水,雇用百姓去砍防火带。
他从宝箱拿出一根流苏簪子扔给我,「拿去玩儿。」
仿佛他是君王,我是受赏的奴才。
后来,烧了半月的大火等来了一场雨,陆沉光将种子赠予百姓,又雇佣农民种地,奇迹般的,流民在当地安稳下来。
岁末,陆沉光传「圣上口谕」,命人征收了当地粮食总量的百分之三,并以此为基准,在周边几处郡县施行。
百姓们人人称颂,十二岁的我,渐渐成了百姓眼中的明君。
7
我总是看不懂他,杀人时候毫不手软,在我面前如沐春风。
他永远是别人眼里臭名昭著的奸臣,而好名声全都落在了我的头上。
而我对他,恨意与依赖并存,想杀他,又下不去手。
皇长兄总说我面对灭族仇人如此心软,若他是皇帝,定要将陆沉光碎尸万段。
可我深知自己毫无羽翼,仅凭天子名头,怎么斗得过在朝中根深蒂固的他。
十七岁时,我行了冠礼,声势浩大,群臣跪地高呼万岁,而他,斜坐在我身后的金椅上,睥睨天下。
我还是没能杀得了他,我下不去手。
但是陆沉光的臭名昭著,使我拥有了不少羽翼——他们都想毁了他,让我稳固皇位。
说起来可笑,皇上要背着大臣「结党营私」。
我转眼已经到他鼻尖,眉眼长开了,他说我很像我母妃。
我早已经忘了我母妃,曾听人说那是一段尘封的惨痛岁月。
陆沉光给我画了一幅母妃的肖像,眉眼如画,我不及母妃一半好看。
可他却看着我的脸出神,我想母妃可能是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心里又突然说不出的焦躁。
他说我已经及冠,该寻一良缘,神唐还缺一位贤良淑德的国母。
他给了我几幅画卷,是朝中重臣的女儿和亲戚,一个个长得都不错,据说人也都机灵温柔。
我扔了画卷,表示自己尚且年少,不着急。
陆沉光却将另一部分画卷递给我,「不如看看这些。」
我打开一看,是一群样貌俊逸的男人,我暗暗咬牙,将画卷摔在他身上,揪起他的领子按在墙上,「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陆沉光轻轻咳嗽了几声,笑得愉快,「陛下喜欢什么,臣都可以满足,但是要开枝散叶,才能保萧家江山不倒。」
我冷笑,「萧家的枝叶,不是被你一手斩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