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恢复了视力,可脑海里一个声音让我不要告诉我爸妈,我看得见。
他说他就是我,可我却打算吃药杀了他。
1.
我盲了五年,再次看见,眼前的一切似乎从未变过,这狭小房间中熟悉的一切重新以色彩和光线包裹着我,就连桌角、床头因反复抚摸而形成的脱漆的样子也和想象中一模一样。
我要去告诉母亲!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刚刚站起来的我又吓得坐回了床上。
「什么?谁在说话?」
2.
没有听到回复,房门突然打开了。
「木木,你在叫妈妈吗?」母亲带着奇怪的表情站在门口。
「啊……没有,刚,刚才不小心磕到了,没事儿。」
「哦,有事儿就叫我。对了,一会儿吃饭了。」母亲关门之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但是隔着墨镜,她看不到我的眼睛。
正当我以为刚刚的声音是错觉时,它又在脑海中响起来:「你只需要在心中默念,我可以听见你!」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的一部分。」
「我……人格分裂了?你是我的一个人格吗?」
「不是!这个说来话长,你先出去吃饭吧。但是一定要记住,别让他们发现你看得见了!」
「我父母?」
「所有人。」
3.
我按照复明前的方式,摸索着来到客厅餐桌旁那个固定的位置上坐好,这对于已经摸索着生活了五年的我来说,非常容易。
饭菜已经备好,从气味上判断,这是家里几乎天天吃的几道菜,但我从来不觉得腻。
父亲已经默不作声地开始吃了,他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母亲帮我夹了菜,把筷子塞进我手里,脸上带着不太自然的微笑:「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我摸起碗,开始吃饭,边吃,边透着墨镜,看着两旁的父母。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味道和声响,日复一日,让人安稳踏实;陌生的是,眼睛所见的他们好像缺少温度,冷冷的。哎,也不怪他们,毕竟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成了残疾人,成了他们的累赘。他们给我的包容已经够多了,为了保护我的自尊心,在家戴着墨镜他们也不说什么,其实我知道,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我去趟蓝图,给江枫拿药。」父亲刚放下碗筷,就起身穿外套准备出门。
「嗯。」母亲头也没抬,继续吃饭。
「爸,路上注意安全!」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以前每周三,父亲都会去蓝图给我拿药,但这是第一次,我对他说这样的话。
果然,父母同时用惊异的眼神盯着我,好几秒钟,感觉一切都静止凝固了,有种无声的压迫感。我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老江,你儿子关心你呢!」母亲似乎想打圆场,但语调生硬,显然她也没有料到我会那样说话,五年了,我过着机械一样规律的生活,可能也影响了他们。
饭后,我习惯性地拿起盲杖,准备去楼下的小公园透透气,顺便听听街坊大爷们边下象棋边探讨国家大事。
直到进了电梯,我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更应该回房间,去问清楚那个声音到底是谁。但是五年来形成的习惯和肌肉记忆似乎比大脑更能控制我的身体,我还是下楼了。
一路上,依然是熟悉的声响,孩童的嬉闹、门口保安看的古装言情剧、外围商圈里各种促销广告……路并不远,没几分钟,我就到了往常喜欢坐的那个凉亭里,找到了那个属于我的角落。这次我是用眼睛辨认出来的,因为那个地方的木扶手上,留着许许多多指甲按压出来的月牙痕迹。
六七个大爷围在凉亭中间的石桌旁下棋,有一个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继续看棋。
周遭的一切,都透着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单听声音没什么,但看着都冷冷的,没有温度!可能是戴着墨镜的缘故吧。
4.
「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暂时忽略了周围的一切,开始和脑海里那个神秘声音对话。
「我是你的一部分,更准确地说,是你意识的一部分。」
「那不还是人格分裂吗?」
「不,在生理上,我拥有你的一部分大脑。」
「鬼扯吧!」
「不信?那你睁开眼睛,看着左边那片花圃。」
我看见那是一片鲜红的三角梅,红绿交映,生机盎然。但忽然都变成了黑白,我吃惊地摘下墨镜,以为刚刚看错了,但确确实实都变成黑白了。紧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要不是我盲了那么久,估计会慌得叫出来。
「别怕,赶紧把墨镜戴好!」那个声音提醒我,好像还带着点轻蔑的笑意。
「你能控制我的眼睛?」
「是的,我能控制你的视觉系统。」
「这也太扯了!你也是我。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爸妈,我恢复视力了?」
「因为,我还不能确认,他们是敌是友。」
「啊?」
「保持警惕吧,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先仔细想想,自己是怎么瞎的?」
5.
六年前,我名校毕业,经过重重选拔拿到「生命蓝图」公司的 offer,进入了一个专攻人工智能的开发小组。
「生命蓝图」是超大型的国际公司,业务范围几乎涵盖社会的方方面面,小到家里用的牙膏、饮料、药品、家电,大到汽车、飞机、路桥、房地产、航空航天。不夸张地说,全球 90 多亿人有超过 10 亿人直接或间接地受雇于这家公司。
能进入这家公司的高端研发团队,曾让我父母骄傲不已。
但不幸在我进入公司后 13 个月就发生了。
我记得那天我们小组七个人,终于搞定了智能芯片与生物神经之间精确、有效、可控的信号传输和编译,并且在小鼠身上试验成功了。我们起哄闹着要组长带我们搞个庆功宴。
那晚我喝多了,据说回程的无人驾驶车辆出了故障,引发了车祸,只有组长和我活下来了。我的大脑在那次事故中受到了严重损伤,失明了。
据我母亲说,「生命蓝图公司」承担了我所有的医疗责任,还给了我一大笔补偿金,得以让父母可以不用工作,全身心照顾我。
「这就是你记得的?」那个声音冷冷地问。
「嗯,车祸细节我记不清,毕竟我都差点死了。」
「和我记得的不太一样!」
「你记得的?是什么样的?」
「我也记不清全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庆功宴是组长主动提出来的!」
「我有点乱。你的意思是,你和我有不同的记忆?为什么会这样呢?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那个声音的回答带着一丝惆怅:「确实不同,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我们可以合作,找出原因。」那个声音继续说。
「怎么合作?」
「还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但至少,我们得彼此信任,互通有无。」
「好。」
6.
回到家,我一直记着刚刚那个声音说的「我还不确定,他们是敌是友」。虽然有些荒唐,但我还是开始悄悄观察起母亲。
母亲和我记忆中五年前的样子比起来苍老憔悴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