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周山巅扶摇直上,不知距离几何,有一处不可知之地,其名天门。
今日,天门外来了客人。
来者身着黑衣银甲,腰间佩戴的宝剑与盔甲撞击出清脆的金铁之声。
剑仙的一双清眸直视着站立在天门前的老者,眼中神色难明。
老者心底轻叹一声,似这般目光,年轻时自己也见过但未曾读懂。
后来慢慢想明白了,无非是一些决心与一些遗憾。
但无论如何,该办的事还得办。
老者正想开口,却忽然忘了每当天门有客来时自己该说些什么。
索性照着性子随意问上两句。
“为何而来?”
“开天门。”
“为何?”
“闪开!”
银甲剑仙显然脾气不好,才问了两句就没了耐心。
老者一时没反应过来,捂嘴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狂吗?
“出剑。”
老者有些激动的声音响起,这一刻老者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日复一日守候在天门之前,就是为了等候客人的到来,然后让他们出剑。
“锵!”
剑仙没有废话,只是拇指轻弹了下剑格,长剑剑微微出鞘一寸,便重滑入剑鞘之中。
老者的右耳前的一缕鬓发随着剑入鞘中缓缓落下,从天门前直直落向不周山。
“洪荒守门人恭送道友出天门。”
老者也没有废话,在左耳鬓发未被斩落前,干净利落得退到了一边,为这位剑客腾出了一条道路,可直通自己守护了数万元会的天门。
随后手中法诀掐动,天门缓缓开启,厚重的鸿蒙气息顺着天门后的通道侵入大荒之中。
如此剑仙,便无需再费力开天门了,老者身为守门人自有那不费力便能开天门之法。
洪荒?
大荒的另一称呼?
银甲剑仙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看了眼做着手势邀请自己前往那所谓的天门之处的老者,嘴唇微动,忽得想与他说些话语。
剑修应当多练剑,少说话。
当一剑可斩万人之时,一句也可敌过万语。
这是幼时师父的教导,银甲剑客不敢相忘。
只是自己这一生,好像一直在出剑,已经忘了该如何说话,也无人能与我对谈。
就这般成了大荒第一,也是无趣至极。
行至天门近前,近到剑仙的下一步便可踏出天门,剑仙忍不住回了头。
“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吗?”
老者一愣,迅速思索起了以往迎接天门来客是否需要询问姓名。
只是老者实在太老了,老到一开始思考问题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回忆之中,忘了此刻还有位剑仙在等着他问出自己的姓名。
“林朝。”
“朝阳的朝。”
不问自答之后,林朝的面色有些不自然而反倒显得自然了些。
只有冷漠的面孔与神色,才是最不自然的。
只是这一幕老者并没看见,被林朝镇压了一整个大世的大荒中修士也没人看见。
只有那扇闪耀着刺目光芒的天门,见证着这位剑仙因想在大荒留下姓名而少许腼腆的最后一刻。
下一刻,林朝义无反顾步入了关门后的通道之中,只刹那间便失了踪影。
天门渐渐合拢,将斩断鸿蒙与大荒之间的通道。
待到下次开启,便要再等上一个大世,或许是数千个元会之后,也或许是数万个元会之后。
但无论如何,天门总会再开的,只要还有人前来。
天门彻底关闭的前一刻,一颗微乎其微的光点沿着天门的缝隙寻了回来,投入大荒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老者正巧结束了回忆,看见了这颗光点的回归,与记忆中重复了无数次的画面陡然重叠,一时又有些恍惚了起来。
这次的光点,好像多了些什么在内。
随便了,我只是个守门人,只需要守门就行了。
“一时一空一鸿蒙,一分一合一轮回。”
老者嘴里低声念叨着不知来处的谚语,随着天门的完全合拢隐入虚空之中。
无人知晓,在天门完全合拢的前一刹,一道灰气悄无声息得钻了进来,躲过了守门人的神觉,钻入大荒天地之中。
而林朝二字,从高至不可知之地,径直下坠落入不周山中,又顺着不周山起的风,飘向了大荒深处。
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也就是天门关闭后又过了一元之后,大荒东域的一处凡人村落中,一对林姓夫妻弄璋之喜,生得一子母子平安。
半生不曾踏出村落一步的林老三望朝阳升起忽得有感而发,给娃娃取名林朝。
朝阳的朝。
娃娃响亮的哭声一顿,像是听见了父亲所说。
随后一阵山间清风拂过,林朝嗦着手指在母亲的怀抱中缓缓睡去。
这一觉便睡了三天三夜,把林老三夫妇二人吓得魂飞魄散,哪有刚生下来的娃娃便能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拉不撒的。
便是长年在田地之中做活的林老三也万万忍不得。
村中的会念佛经的老道士被林老三请来,照着林朝胡乱掐了通手指还未等开口,踉跄着退了三步,跌坐在地,七窍突有黑血流下,模样甚是吓人。
好在那老道脾气好,没怪林朝,只怪自己修为浅薄,难观大道。
不知多久没洗的道袍,已经脏的像是刷过一层煤油。老道浑不在意得用袖口擦去脸上的血迹,随后一手搭上了娃娃的手腕处。
诊脉断病也是老道的拿手好戏。
林朝睡得香甜,浑然不知正有个老道握着自己的手腕,眼中逐渐透露出兴奋的光芒。
“娃娃没事,睡上几天醒过来便好了,许是在娘胎之中受了累,不碍事的。”老道深深看了林朝两眼,转身对着林老三宽慰道。
“多谢道士先生,我给你把衣服洗干净吧。”林老三连连道谢,一把拉住已经想走的老道,硬是把老道那身脏道袍给扒了下来。
随后将那道袍里里外外洗了三趟,尤其是有些血点子沾染之处。
林朝昏睡不醒本就怪异,若是让老道穿着带血的道袍离去,定会让村民视为不详。
毕竟那老道在村中算是颇有威名,从超度算命到取名问字,好像没有一件事能难得倒老道,除了下地做活这一件。
现在又多了一件,为林朝看命。
老道硬是在林老三家中被留了两日,洗到有些泛白的道袍晒干之后,才被林老三放出院门。
老道也没怨言,在林老三家中好吃好喝待了两日,可比自己在那破道观中强多了。
吃了林老三家两天的大肉席,待出了林家墙院,老道逢人就说:“林朝那娃娃就是在娘胎里累着了,没大碍,休息几日便好了。”
这让有些担心的乡亲父老放心的同时,也失了兴趣,纷纷散入田地之中,无人再追着老道问那林家是不是生下了不详之物。
老道轻叹了口气,甩了甩已洗的干干净净的琵琶袖,缓缓朝着村后小山走去,那里有座用黄土垒成的简陋道观,村里人好心为老道搭建的。
老道给道观取了个名字,叫归来观。
只不过村民叫归来观都只叫是道观,叫老道士只叫是道士先生,已无人还记得老道曾说过自己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