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半道上收到的江喻白死讯。

    风雪太大，无法前行，一行人临时找了个客栈歇脚。

    梁睿自从进了房，就把自己关在里面没再出来。

    宋青苒有些担心他，站在外面敲了敲门。

    房门很久之后才被打开，门后的梁睿，面容一半陷在昏暗里。

    “大师兄？”宋青苒喊他，“吃饭了。”

    梁睿轻轻嗯了声，抬步走出来。

    走路的姿势很僵硬。

    宋青苒望着他的背影，知道他是因为二师兄的死心生郁结，安慰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吃饭在大堂。

    这是家半路客栈，客源主要是路过的行脚商人，如今这天气，客人少。

    大堂内只坐了两三桌，气氛安静。

    宋青苒没出声，低头吃着自己小碗里的菜。

    过了好久，才突然听到梁睿说话。

    “他不该来北齐。”

    这个‘他’指的是谁，宋青苒秒懂。

    还没接上话，梁睿又道：“璎璎姑娘性情刚毅，他们之间本来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我当初应该阻止他的。”

    “大师兄，这不是你的错。”

    宋青苒生怕大师兄过不去这个坎，忙跟他解释，“或许在我们这些亲人眼里，二师兄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但对二师兄而言，如果他握不住那道光，他的人生将会陷入永夜。”

    梁睿皱眉，“可他以前……”

    “以前是因为不曾拥有过，所以他适应黑暗，甚至一度以为，这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宋青苒说：“拥有过了，再让他失去，那才是对他最大的残忍和凌迟。”

    “五长老传来的信息有限，我们目前还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我敢肯定，改头换面来北齐，陪在璎璎身边，二师兄从没后悔过。”

    梁睿紧抿着唇，听到宋青苒轻声叹气，“就是可怜了远在南凉皇宫里的晋安帝。”

    犹记得上次送宁小呆入宫，宋青苒去见晋安帝的时候，晋安帝还特地跟她打听了一下江喻白。

    又委托她下次传信帮他叮嘱两句，让阿白保护好自己。

    可这才过去多久，刚痛失妹妹的年轻帝王，就连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也没了。

    “小师妹要不要去看看二师弟？”

    梁睿忽然问。

    宋青苒摇头，“我就不去了，盛京城我也不去，我直接去紫云观找灵素真人办事。”

    她怕再晚一点，南境宁濯战死的消息就要传来了。

    她救不了萧灵儿，也救不了江喻白。

    但只要她在宁濯战死之前重启，那宁濯就没有死。

    至少，她不会再收到第三个人死亡的消息。

    “大师兄。”怕梁睿多想，宋青苒跟他解释：“我知道你惋惜二师兄，这样吧，紫云观有宁一他们陪着我去就行，你入京去二师兄棺前上柱香，顺便替我送他最后一程。”

    梁睿坐着没动，好久才道：“小师妹，我不理解。”

    一向寡言的他，语气里罕见的有了情绪，“就算你不待见二师弟，他人都已经没了，于情于理，你都该去送送他。”

    这话听得宋青苒喉咙发紧。

    她捏紧手里的筷子，低下头去，“大师兄姑且就当我生性自私，凉薄冷血吧！”

    梁睿一听，慌了神，“小师妹，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我都明白的。”宋青苒搁下小碗，“我只是有比去送二师兄更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去办而已。”

    梁睿想起从南凉出发那天，小师妹一直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看着她又问了一遍，“那你还回来吗？”

    宋青苒突然笑了笑，“大师兄你相信我，总有一天，不管是灵儿，还是二师兄，我们总还会团聚的。”

    “……”

    梁睿不由得担忧起她的精神状况来。

    “我不入京了。”他实在放心不下，“到时候，我亲自护送小师妹去紫云观。”

    ——

    盛京，宗政璎命人布置的别苑内。

    江喻白的尸身已经入殓完毕。

    除了郁家人，北齐没人认识他，自然也不像萧灵儿那样，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前来吊唁。

    被寒风灌满的灵堂里，越发孤寂冷清。

    宗政璎在棺木前站了许久。

    小德子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女皇陛下，郁家五长老让奴才来知会一声，说他们准备前来把棺木运回鬼医谷。”

    宗政璎在登基那日，特别封赏了有从龙之功的郁家，让郁家从无人知晓的隐秘家族，一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北齐名门，今后在北齐营生，有好几项特权。

    江喻白郁家亲传弟子的身份，也自然而然公开来。

    如今宫里上下都知道，江喻白不是燕公公，而是辅佐女皇陛下荣登九五的最大功臣。

    听说郁家要把人带走，宗政璎回过神来，吩咐小德子，“带五长老来见朕。”

    ——

    一炷香的功夫后，五长老出现在了别苑。

    别的下人都退了出去，灵堂内除了棺木里躺着的江喻白，就只剩宗政璎和五长老二人。

    宗政璎看向五长老，“他的棺木，一定要带回去吗？”

    五长老道：“落叶归根，鬼医谷才是这孩子的家，总不能让他随随便便就埋在外头，老夫能同意，前任家主在天有灵也不能同意。”

    宗政璎怔怔看着棺木，好半晌才开口：“可我，与他是夫妻啊！”

    五长老浑身一震，忽然说不出话来。

    当日在南凉，所有参加婚宴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宗政璎这个新娘子在拜堂最后的关头，脱下嫁衣弃江喻白而去。

    他们没有完成拜堂，算不得真正的夫妻，所以江喻白那傻小子才会眼巴巴地追到北齐来。

    以前有多狂狷不羁，改头换面后就有多卑微轻贱。

    可即便如此，那小子到死还是没能把人追回去。

    五长老本以为，江喻白一死，他们俩有缘无分的结局就算是彻底走到了终点。

    他没想到，宗政璎会主动承认自己和江喻白是夫妻。

    “让他留在北齐吧。”宗政璎说：“将来与我合葬。”

    ——

    订制的墓碑已经送来，上面按照女皇的要求，还没有刻字。

    宗政璎手里握着刻刀，脑海里想起入殓时，郁家弟子发现了江喻白体内种过蛊。

    她那时才突然明白过来。

    江喻白没有忘记她，不是因为解了毒，而是种了蛊，以蛊压毒。

    明明说好的，分开就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他却偷偷变成了她的依赖和习以为常，最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她。

    就连死，他都没打算摘下面具让她认出来。

    他是以为，没有江喻白，她就会爱上许砚吗？

    “江喻白，你真是个混蛋！”

    宗政璎握紧刻刀，眼眶湿红，一笔一画在墓碑上刻下字：先夫江喻白之墓，妻宗政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