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南也没有开口去回答这个问题。
可两个人却似乎都得到了各自的答案，有些时候，是真的很难将一件事分出对错，更没法将其像标本一样的皮肉骨分离，皮肉是皮肉，骨是骨。
但好在，事情总归是按着李清明所想的方向发展。
随着夜间下起的一扬小雨，昨夜那扬争锋留下的余波似乎也被雨后初晴的天光带走。
只是这天晴，也仅仅只是维持了小半个时辰，转而又是大雨瓢泼。
雨水顺着屋檐流淌而下，将檐下的风铃捶打得微微作响。
鱼白薇在这静静站了一整个晚上，没有踏进屋内一步，只是默默感知到屋内李清明的气息从虚弱凌乱到渐渐平稳，这才吐出了一口气。
她从头到尾，最关心的也只是李清明的安危。
又或者说，她这一辈子，都在关心他的安危。
自从幼时那天在凡间游历捡到了还在木桶里睁着那双大眼的李清明后，她似乎就开始将自己整个心弦都挂在了这孱弱婴儿身上。
她仍旧记得那时福叔是这样问她的：“小姐若是决定要将他带回去，那便再也不能将其抛弃的，还要承担起他父母所有应尽却未尽到的责任。”
“责任？”
“就是小姐有好玩的要分他，有好吃的也要分他，有什么都要念着他。”
也才是五六岁的鱼白薇，又哪懂得这些，本能地有些害怕，却又在见到他朝着自己伸手的时候，往前踏了一步。
任由那只稚嫩的小手牵住了自己。
这一牵，便是到了现在。
冷冰冰的，却让她觉得有些暖，她便转头问福叔，问：“那我能不能给自己留一点点啊？好玩的分他，但我留一点点，好吃的我也分他，但还是给我留一点点。”
可才问完，她又忽得将自己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要是喜欢，我，我还是全都给了他吧……”
“小姐当真舍得？”
“不舍得。”
“那……”
“哼，他以后要是不听话，那我这当师尊的，可就要狠狠教训他了！”
……
……
那时候信誓旦旦说出口的教训，等李清明年岁渐长时，她鱼白薇反倒是成了被教训的那个。
“鱼白薇，都说了这蒸鱼还没熟，你怎么就给我偷吃了！”
“鱼白薇，你好歹是一峰之主，能不能别天天把这些事全都丢给你徒弟我做？”
“鱼白薇，别睡了，宫主喊你去参加收徒大典了！”
“鱼白薇……”
她这个当师尊的，在徒儿面前毫无一点颜面可言，却还时常受徒弟照顾。
“小李子，为师想穿新新的好看的衣服了。”
“小李子，为师又饿了，速速去做饭，要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小李子，为师想看你说的烟花了……”
“小李子……”
李清明对她鱼白薇，
是有求必应。
而她也早早习惯了这些，一直乐于当个没什么架子只知道睡懒觉吃喝玩乐的疲懒师尊，最好是当上一辈子。
直至那年她见到身上已无一丝修为残留，满身狼狈的李清明……才知道自己这个当师尊的，究竟有多么不称职！
这段时日，不管在秘境中深陷多大的危机，鱼白薇都没有过任何放弃的念头。
“他是我家徒儿，我不疼他护他，谁来？”
而此时，似乎是能有新的人来做这些了。
脑袋中的这些胡思乱想，都让鱼白薇觉得自己似乎更加愚笨了，连雨后清新的空气落入口鼻中，都是令她窒息的疼痛。
她抬起头，在屋檐下环顾。
目光所及之处，处处都是她与李清明曾经落下的虚影，偌大一座紫云峰，就没有她们师徒俩没去过的地方。
可为什么她才是离开了两年多，便变得这般陌生呢？
反倒是临安城中的那个庭院反而更像是一个家应有样子。
念至此处，鱼白薇身形一晃，又已经是站到了李清明在临安城的那处庭院前，想着见见到底是有哪里有了不同。
她还未迈步，便听见了一阵奶声奶气的惊喜之声。
“白薇姐姐！”
眼帘中多出了个可人小家伙，鱼白薇的情绪又是几番酸涩难言。
这般可爱的小女孩儿，是她徒儿李清明的孩子，亦是她的徒孙，所念至此，鱼白薇的大脑再次陷入了茫然无措的空懵。
连裴逐鹿的关切声都未听闻。
“咦，姐姐，你怎么哭了呀？”
“姐姐不哭不哭，我这有礼物给你看你哩！”
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小家伙身上已经沾了些雨水，额头前的散发更是垂挂着几珠。
“姐姐你看，姐姐你看！”裴逐鹿将抱在怀里的画纸铺开，将上头那温婉柔笑的俏脸展开在鱼白薇面前。
“阿爹把姐姐画得可漂酿了哩！”小家伙声音有些做作，但却只让人觉得分外可爱，连鱼白薇脸上都是多了几抹笑意。
“这是小……你家阿爹画得？”鱼白薇愣愣地看着画纸上的自己，似乎不再那么的愚笨了。
“对嘞对嘞，”小家伙点着头，趁热打铁道，“姐姐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什，什么？”
“代表了我家阿爹心里头有姐姐！”裴逐鹿的语气相当神秘，同时也夹杂着某种兴奋，却不小心将怀中的另一卷画纸落了下来。
鱼白薇将其托住递换给她，小家伙本着想要多多夸赞自家阿爹的由头，也将画纸打了开，炫耀道：“姐姐给你看噢，这是阿爹画的全家壶！好看吧？”
鱼白薇神情一僵，心攥成了一团，半晌才问：“小家伙你刚刚说画卷代表了什么？”
“代表阿爹心里头有姐姐！”裴逐鹿抢答式地开口，只想着自己怕又是要被阿爹狠狠夸赞了，“姐姐来跟我当一家人吧！”
但依旧是过了许久，她才从这漂酿姐姐口中得到了回复。
“可家满福里没有姐姐的呀，小家伙。”
鱼白薇轻轻柔柔地回应着，笑眼烂漫，偏偏又有泪光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