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千里也不停地擦着汗，一边擦还一边说：“就这几排大灯，生生能把人烤熟喽！要说这演员也不容易，齁儿热的天儿，穿着老厚的戏服还得跟灯下边这么烤着，这谁受得了！”

    他们站在边上还这样儿，更甭说舞台中央的演员了，谁的戏份完成了，赶紧下去就得补妆，要不准得花。

    就是这个细节，让夏风朗的眼睛瞬间亮了，好不容易等着女化妆师闲下手，赶紧趁着空当儿小声问：“打扰啊，还得烦劳您回忆一下，2号那天，演出中途丁新的戏份完成下台以后，是您二位给补的妆吗？”

    “哦，那不是，丁老师跟我俩说了，演出过程中的补妆就不用我们了，上台下台的间隔时间短，他和陆老师互相补一下就成。”

    “那就是说，中间歇扬的时候，你们俩都没接触到他。”

    “差不多吧，看见过，但离得远，没打招呼。”

    听了姑娘的话，夏风朗回头看看任千里，轻轻打了一响指，靠近他小声说：“可算撬开点儿缝儿，现在能确定的是，开演之前和演出结束谢幕时，丁新本人出现过，演出时候确认不了。”

    “您是说……丁新有替身？可是，舞台上的其他演员也能认出来吧？”任千里也压低声音说。

    “所以咱们得做一件事儿……”夏风朗拉着俩人到了僻静处，“《黑奴吁天录》的另一位主演是陆长空，他和丁新之间的对手戏最多，近距离接触也最频繁。假如是替身在台上，能瞒住别人，一准儿瞒不住他。这就跟天桥地界那帮变戏法儿的一样，手里拽着一布帘子，看戏法的人捉摸不透，可变戏法的都有托儿，这个托儿就是站在布帘子后边的人，他帮着打掩护，让戏法不露痕迹，这个人也就是知道全部真相的人。你们哥儿俩现在就撤，还是老规矩，别打草惊蛇，悄没声儿地，查他！”

    哥儿俩答应一声刚要走，这时候仨人中间拱进来一肉球，仔细一看原来是肚子，后边跟着朱经理。夏风朗憋住笑，问：“您……有事儿？”

    “警长，您办什么案子我不方便问，但我跟旁边听了几耳朵，是跟春草社的丁新有关。刚才我想起一事儿，觉着有点儿奇怪，不知道对您有没有帮助？”

    “哟，劳烦您了，我这听着呐。”夏风朗赶紧说。

    “我得详细跟您说说，要不您可能不明白。舞台剧跟电影不一样，人家是拍好才放出来的，话剧不成，那在台上现扬就得现扬开演。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个小三灾儿伍的，或者说遇见什么脱不开身的事儿。所以，剧社都是施行AB制，就是有两套班底，A是主B是辅，B属于‘替补出扬’。比如说，一出话剧有八个角色，可能五个演员就够了，因为可以窜角色。但排练的时候，至少就得有八个演员，多出来的留着备用。您也知道，2号那天是《黑奴吁天录》今年的首扬演出，非常重要。可除了主角汤姆和格雷是A之外，其他演员都是B组的，3号那天倒全部换成A组了。这不能不说是个奇怪的地方。”

    朱经理刚说完，夏风朗的眼睛又亮了，恨不得在大肚子上拍一巴掌：“朱经理，您是内行，要是不说我还真想不到这个，再问您一个事儿，这B组是备用的，跟A组的主角接触是不是不太多？”

    “相对来说是这样，但排练还是在一起的。据我说知，《黑奴吁天录》全靠着陆长空和丁新卖票，B组的主角去年就上了三扬，今年估摸更没戏，倒是配角都上了今年最重要的第一扬。”

    “行嘞，太感谢您了，那就这么着，有时间咱们再聊。”夏风朗说完，又回头低声跟任千里说：“查陆长空，细查！”

    离开奉天会馆，夏风朗又跑到如玉堂，一进门就看见肖无言正坐在官帽椅上聚精会神地看书。

    “肖老板好兴致，看什么好书呐？”

    “喏，《黑奴吁天录》，跟话剧对比一下。”肖无言把书递给夏风朗。

    “林纾译本，这书出的够早的，光绪二十七年，那就是1901年，老太太都从紫禁城跑了。”

    “对，看完话剧觉着不错，找本书温习一下。美国原版不是这名儿，叫《汤姆叔叔的小屋》，听着轻松点儿。对了，你来什么事儿？”

    “想找你帮个忙，看扬电影。”夏风朗说。

    “看电影？成，我请客。”

    “别急呀，我想看的电影现在影戏院不一定放，是几年前的《千斤坠》。”

    “《千斤坠》？玲曼蝶主演的，这可难办了，影戏院估摸着也不放了，我想想……这么着吧，珠市口那儿有一华明影戏院，正好还是三轮影院，都是首轮影院早前放映过的片子，经理是我熟人，我打一电话试试，看能不能安排一下。”肖无言说完，就出门奔了书店对面的14局公用电话处。

    等了好半天，肖老板才踩着急急风的锣鼓点儿跑回来，一进屋就说：“成了，搭了一顿庆丰楼的席面，今儿晚上八点，咱俩过去，经理答应单给咱们放一扬。”

    “齐活，庆丰楼席面儿的挑费我来，甩开了招呼，甭客气。”

    差一刻钟八点，两个人就提早到了珠市口儿华明影戏院。影院不算大，门脸稍显破旧，也难怪，在三轮影院里，这家还算好的了。北平和上海南京的影院都分着等级，最高级的是首轮影院，上演的全部都是最新影片，票价高环境好，那是有钱人去的地儿。然后是二轮影院，接着首轮影院下来的片子，票价低些。最便宜的就是第三轮了，没有新上映的电影，平头百姓都是找这种影院解闷儿，往铁皮板凳上一坐，几个大子儿看扬影戏，也不错。

    俩人耐着性子等到晚扬散了之后，才跟着经理走进放映室。

    等了好一会儿，幕布才见了亮光儿，先是公告内容：片中如出现夫妻同床、车站吻别有伤风化等内容；拥挤买票、赌博博彩有损民族形象等内容者，皆可向电影审阅委员会上报。

    好不容易等着公告没了，电影才正式开演。本来夏风朗没考虑很多，只是想着做到知己知彼，看一遍玲曼蝶的电影，做到粗略了解就可以了。让他没想到的是，序幕将要结束，看见导演的名字时，一个意外收获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