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阳光几乎洞穿了他的眼睛，然而身上却冰冷异常。

    掌心中，捏到了一柄更冰冷的东西，冷透了心的一阵痛觉令他惊醒，但他的手却无法不抓紧它。

    他们就像早已经合为一体。

    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的双眼藏在一张铁皮面具之下，四周竟然横躺着数不清的裸尸。

    阳光的冰冷，剑的冰冷，裸尸堆的冰冷，还有面具的冰冷，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冰冷的。

    摸到头顶的铁皮兜鍪，他意识到自己名为「忏悔者」。

    “自述己罪，虔心忏悔，奇迹将会降临——”

    “我已经死了？”

    忏悔者想张口，但上唇和下唇之间像是灌注了胶水，他并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他只能听到自己内心的低语，那声音嘶哑、狰狞、苦痛且没有一丝愉悦，仿佛来自地狱的空洞回响。

    忏悔者用「孽刃」杵在裸尸堆上，艰难地爬起身来。

    这些尸体永远也不会腐烂，每一具尸体的头顶都戴着和忏悔者一样的三角兜鍪，铁荆棘缠绕在上面，那是缠绕在他们心里的罪孽。

    现在这些罪孽都来到了忏悔者的身上，赋予他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远端，坍塌的教堂一面给石墙开了一个大洞，冰冷的、金色的阳光就是从那里漏进来的，而在这阳光底下，一个巨大的雕像矗立在那里。

    那是一个缠绕在树干上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他的手脚因为常年束缚在树干上，渐渐长成了荆棘和树枝，身躯也随着树干不停生长，以至于即便在远处，他的躯体看上去也比忏悔者大了数十倍，到了只能仰望的地步。

    忏悔者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一些尘封已久的回忆像钟声一样袭来，但是还没有撞进脑海，就消散在了教堂的四周。

    他试了几次，除了引起几下地面的震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仿佛已经被失败无数次灌注的，是自己的灵魂。

    忏悔者感觉到脑海里一阵剧烈尖锐的疼痛，他发出无声的嘶吼。

    艰难地挪动了几步之后，他逐渐习惯了这沉重的甲胄，四周石墙灰尘仆仆，显然这里已经寂静了太久，恐怕有数百年那么久。

    “我为什么会被埋葬在这里，你们呢？”

    忏悔者看到一尊金色的祭台，他走过去，看到里面放着一根还未燃尽的蜡烛，蜡烛的旁边随意的摆着两块火石，就好像等着他来点燃一样。

    他看到火石上竟然有两枚指纹，因为灰尘的缘故，这两枚指纹显得异常清晰。

    难道有人不久前才来过？

    “那么，你又是谁？”

    虽然不需要光亮，但忏悔者还是鬼使神差地点燃了蜡烛，光亮是微弱的，但也是温暖的，与阳光的冰冷完全不同。

    往前走，踩过了尸堆，终于露出了一小段石块堆砌的地面，忏悔者庆幸自己不用再踩着这些尸体前行了。

    但往前便愈发昏暗，两侧的尸堆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于是小跑着冲了过去。

    暗沉的厅堂里又浮现了一座祭台，他跑过去，果然看见了同样的火石和指印，还有那半截没有燃尽的蜡烛。

    刚点燃一团光亮，忽然间，一阵令人心悸的颤动传来。

    忏悔者跳开两步，举起孽刃。

    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尸堆中腾空而起，带动着几具尸体抛飞，好像炒板栗一样爆开。

    一个和忏悔者人一样大的三分支烛台砸在忏悔者原来站着的位置，祭台颤动，地面被砸了一个大坑。

    要不是躲闪得及时，忏悔者知道自己一定会变成肉酱。

    但奇怪的是，他的内心竟然没有一丝害怕，就好像死亡同他没有任何关联，还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能躲过去？

    “你是谁？”

    本以为自己心里的低语他听不到，但巨人转过头来，也发出了和他一样沉默的声音。

    “你也是默哀同道会的一员，你为什么要背叛？”

    他身材巨大，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忏悔者的身子和他光溜溜的小腿一样高。

    “背叛？”

    忏悔者捏紧了孽刃，「背叛」让孽刃充满了力量，他仿佛一下子便找到了自己必须永生永世追寻的使命。

    “我见过无数背叛者，也亲手杀死过他们，我是默哀同道会唯一的守望者，而你，不过是亵渎了神明的一粒灰尘，消失吧，背叛者！”

    忏悔者还想从他这里问出点什么，但自称守望者的巨人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他手上的烛台再度砸落下来。

    虽然风声烈烈，但他的动作却显得异常迟缓，忏悔者倒地滚开，那烛台砸落地面，“轰”的一下，四周开始不停震颤。

    默哀守望者高高跃起，巨大的身躯像大雁一样在忏悔者的上方盘旋、砸落。

    忏悔者再度贴地滚开，他的背后似乎也有一双无形的眼睛。

    拖动烛台，默哀守望者的内心发出“咦”的一声，他没想到此人的身形竟然如此灵活，仿佛某个熟悉的身影。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面具后的瞳仁放大，激起一阵不愿回想的记忆。

    忏悔者爬起身来，他看到这个巨人头顶黑纱，戴着一顶黑色的面具，赤裸的全身披裹着一件金色的祭衣。

    他是个虔诚的信徒，但他信仰的又是什么呢？

    不等忏悔者多想，又是一烛台砸下来，这次忏悔者没有后退，而是滚向了他的身前。

    烛台刚刚落地，忏悔者的孽刃就已经洞穿了默哀守望者的胸膛，双手抓着剑柄，忏悔者慢慢将长剑拔出。

    没有哀吼，默哀守望者的生命被孽刃抽走，油漆一样厚重的血液从他的伤口处倾盆而出。

    鲜血浇筑在忏悔者的兜鍪上，洒满全身，忏悔者忽然感到了一阵快意。

    他伫立在那里，默默享受着这浴血重生的感觉，直到守望者的最后一滴血也流干流尽，他也依旧没有挪动分毫。

    就像一扬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