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她总能第一时间嗅出自己家和叔叔一家吃饭时谈及钱的奇怪氛围。
比如说很小的时候奶奶照顾她和堂弟廖景瑞时言语举止里对她的轻视和对堂弟的偏爱。
比如说当她提及她的零花钱只有同学的一半不到时,同学眼里多出来的一丝得意。
和邻家其他小孩还有学校里的同学相比,她觉得自己这样像是心思很重,整天疑神疑鬼。
从二年级要学写作文段落开始,廖沉便尝试着将心里那些有的没的想法告诉给和自己比较处得来的何妙妙听。可何妙妙却说:“正常的小孩才不会想这么多呢!”
久而久之,她便不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心事了。
正常的小孩子就应该天天开心,该吃就吃该玩就玩。小孩子就应该听爸妈的话,努力学习拿到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哄爸妈开心。小孩子就应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整天咧着嘴冲别人笑。
而不是像她一样整天思来想去,观察这个观察那个,像个小大人一样思考成人的世界。
她觉得十岁不到的自己像个另类。
后来,她知道了一个词语叫做“敏感”,还知道了一个词语叫做“沉闷”。她的名字里就有一个“沉”字。
她时常在想,她是不是天生就该是这样的性格——像她的名字一样——敏感沉闷自卑无趣。
为了表现得像一个“正常”的小孩,她尽量在听到同伴讲那些无聊的笑话时笑得大声,努力学习好让同在工厂里打工的父母夸奖她,将在奶奶家受尽的委屈和着眼泪咽下肚去,扮演一个好孙女的角色。
后来学的词语多了,她又知道了一个词语叫做“虚伪”。于是她在自己心里的标签又多了一条。
整天对着同学笑来笑去,从不乐意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心情,努力追赶一个又一个高分,拼命去塑造一个温和友善、让人放心的廖沉。
她可不就是虚伪吗。
可虚伪却是她最强大的保护伞,可以革除很多需要处理的人际关系。
只是借着镜子看清自己时会觉得心口发堵罢了。
有些东西像是融进了她的血里,像她的名字一样伴随着她,剔除不去。
比如说自卑。
比如说敏感。
上三年级前的那个暑假,因为工作的事情,廖沉爸妈不得不把廖沉和廖清两姐妹交给奶奶照顾俩月。有天她的奶奶因为叔叔廖树降职的事情和叔叔吵了两句嘴,可奶奶回头就把怒气往她身上撒。
那是她第一次气得当面怼回去。尽管到后面她还是被骂哭了,流着眼泪做家务和带妹妹。因为奶奶吩咐完她便上楼照顾她的三堂弟了。
才要上三年级的她,却早早明白了奶奶对她爸爸廖林一家的漠视和对叔叔廖树一家的偏疼。原因可太简单了,只不过是因为廖林膝下只有她和妹妹廖清两个女儿,而叔叔家却有三个儿子。
重男轻女是很多女孩不幸福的创伤源头。
也是廖沉心中,除父母知识水平一般、全家的生活水平一般外,让她自卑敏感的又一疼痛的缺口。
重男轻女算不算一种邪恶呢?
她不知道。
可她恨极了世界上一切不平等的事情。
比如说三年级开学第一天,她站在校门口等开门时,听见有个高年级的学生对一个瘦小的女同学喝来喝去,嘴里说着“活该你妈不爱你,就爱你弟”“你个哭包”等等话时。小女孩哭着,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觉得那个穿戴整齐的男生像极了电视里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像西游记里的白骨精一样令人讨厌。而那个女孩就像假期时被奶奶骂、被二堂弟廖景瑞欺负的自己。
“你有病吗?”
那是她第一次骂人。骂的还是陌生人。
她不敢待下去,骂完就拉着旁边的女生跑开了。后面那个男生在叫骂什么,她听不清楚。
她本就不好的心情经过那事之后更加不好了。
让她成功转移了注意力的,是那天转来他们班上的一个小男孩。
“大家好,我是盛券。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希望能和大家共同进步。”
小男孩没有笑,说话前说说话后嘴角都保持着平直的状态。廖沉坐在前排,可以清楚地听见他说的话,也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长相。
但小孩子嘛,怎么长都一样。廖沉并不关心。
让廖沉多打量他一下的原因是,她似乎能感受到他低垂的眼眸里带有的一丝疏离和戒备。
许是她的目光没有遮掩,男孩忽然抬眸,视线落在她身上,好几秒才挪开。
廖沉这下看得更清楚了。这家伙除了疏离外,还带点……忧郁。因为这点忧郁,廖沉本能地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
然而上了几周课后,廖沉发现盛券这个新来的家伙其实确实和班里爱打爱闹的一群人不一样,但并非她初见他时感受到的那种不一样。廖沉觉得他的性子有点古怪。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经常在课堂上把老师怼得火冒三丈引得周围人哄堂大笑,却从不乐意下课时有人在他身边扎堆。他的数学很好,有好几次先她这个学习委员一步,把卷子上最后的那道思考题给解出来。饶是这样,却很少有人去问他问题,因为每每察觉到有人要问他,他不是趴下装睡就是托着下巴假装沉思。每次他这样看起来都不太好惹。
哪里有人思考还露出一副凶凶的表情的。廖沉撇撇嘴,心想。
真正让廖沉和盛券开始有所交集的是他们共同感兴趣的数学题。
课间,廖沉在给班里一个同学解答,盛券从外面回来经过她的桌子,偶然瞥见了她写在草稿纸上的内容,突然眼睛一亮,“诶,你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挺有意思啊。不过我觉得还是我的办法更直接,给你讲讲啊?”
同是九岁,小少年的眼睛却格外的亮,加上他有意无意的挑眉,他眉目间便多了几分骄傲和肆意。
这可和他们第一次见时太不一样了。廖沉有点发愣,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啊行,你,你等一下,我给她讲完这里。”
廖沉刚给同学讲完,盛券就拿起她的笔在她试卷上快速地圈了几个关键词,边说边在草稿纸上哗哗地写了两行算式。廖沉看得慢,没跟上有点着急,“诶诶你慢点,我没跟上!”
盛券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在廖沉桌上也放了一根。他放慢语速又讲了一遍。不知道是因为吃着棒棒糖还是他故意的,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古怪,但廖沉这回听懂了。
廖沉觉得数学应该算是他们结缘的开始。那次以后,盛券遇到不会的题目,会在路过她座位的时候问一句“那道大题解出来了吗”,久了之后,廖沉也开始反问他是不是有更简便的方法。她不止一次感慨盛券的脑子是真的好使,即使自己也能把题目解出来,但盛券的方法总能让她心生意外。
一来二去,廖沉愈发觉得盛券是一个挺特别的人。
他没事的时候会看着窗外发呆,他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脸上会写着“离我远点”,他从来不会主动加入周围同学的八卦小会中,和他混得来的男生总会不自觉地把他当成小老哥,他会用冷冰冰的表情把想要和他搭话的小姑娘气走。这样看来廖沉确信,他身上自带一种同龄人少有且不易察觉的......忧郁和疏离感。
可他又喜欢在数学课上时不时来一句“啥题啊非得这么解”,四年级时他甚至敢当着数学老师的面说老师的解题方法是“大炮打蚊子——小题大做”,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