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次那道人声带上了无奈，“孩子，你这又是何苦？”

    宋雾笑笑，“不苦。”

    她就要做自己了，怎么会觉得苦。

    真正的苦她早就都已经尝尽了。

    宋雾再次磕下头，无不虔诚道：“神明在上，宋雾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能再重来一次。”

    那人声的主人似乎是位慈悲的女神仙，仍在苦心哄劝宋雾，“你若肯去投胎，也不必入畜生道，下辈子生而为人，会有慈爱的父母，疼爱你的哥哥姐姐，美满的姻缘，可好？”

    宋雾轻轻的摇摇头，“不好。”

    宋雾长长的上辈子很苦，短暂的这辈子也很苦。

    而这些苦都是莫名其妙的降临在她身上。

    她满心不甘与仇怨，如何肯忘记自己吃过的苦，去享下世的福。

    所以，不好。

    神明悲悯众生，宋雾明白，人声是想让她尽早从人世苦海中解脱。

    可是只有将那些自己曾遭受过的苦难与折磨都悉数还回去，宋雾才能真正解脱。

    人声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叹息，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宋雾感到一道柔和的光芒笼罩在自己的身上，她像是被人轻轻抱住了一样。

    慢慢的她又失去重心，缓缓升起。

    人声不再清冷，而是满含温柔，“去吧，我的孩子。”

    ……

    短暂的黑暗过后，宋雾听见桃桃的声音，“小姐？小姐？”

    她又重生了。

    神明再次给她了机会。

    宋雾慢慢睁开眼睛，她变得平和。

    “桃桃，我睡了多久？”宋雾盯着头顶的床幔，毫无波澜的问道。

    她有些不愿去看桃桃那张乖巧可爱的脸。

    小姐醒了，桃桃很高兴，回答道：“小姐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可把桃桃担心坏了。”

    她见宋雾始终一动不动的盯着床幔看，担忧道：“小姐怎么？可是饿了？桃桃去给小姐拿些吃的过来吧。”

    宋雾将头偏向一边，道：“不用了，我不饿，我想再睡会儿，你先出去吧。”

    “可是小姐，你已经睡了许久，现在正是用晚膳的时间，你……”

    “好桃桃，”宋雾拉高被子蒙住自己的头，闷闷的打断桃桃“我真的不饿，我就是太累了，让我睡会儿吧。”

    桃桃将信将疑，也没再说什么，“那小姐你好好休息，饿了随时叫桃桃。”

    关门声响起，许久，脸被憋的通红，宋雾才从被子里抬起头。

    她坐起来慢慢打量着自己的闺房。

    她在这里住了十六年，直到她十六岁的时候被人八抬大轿抬去了祁王府，便就再没机会走进这座屋子了。

    十六年来，她似乎总是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现在她十岁，还有六年可以住在这里。

    六年之后，她成为祁王妃，她的悲剧人生也就彻底高潮了。

    不，宋雾努力回忆的更细致些。

    是从十五岁那年的上元节，宋殊城征战回来与家里团聚，带回来了宋宛夕。

    如果说宋宛夕出现之前，宋长延他们对宋雾是厌恶和无视，那么宋宛夕出现之后他们就是真的想她死。

    仅仅一年，宋宛夕在景国名声大震，人人称她是举世无双的奇女子，同样是那年，她被宋长延正式收为义女，成为宋雾的义姐。

    宋雾出嫁时，她甚至不顾世俗礼法亲自送嫁。

    想到宋宛夕一袭红衣，骑在马上昂首受着那些异样的眼光时无所谓的样子，宋雾轻轻笑了笑。

    人人道她嫉妒狠了宋宛夕，事实上宋雾也确实羡慕宋宛夕。

    既羡慕她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那么多的爱，也羡慕她总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做一切看起来离经叛道的事情。

    不像宋雾，明明规矩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景国人人唾弃的出格毒妇。

    宋雾心口有些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大口吐出来，想让自己好受些。

    总之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宋雾十八年的悲剧人生就缓缓落幕了。

    十八岁那年的上元节，宋雾远远的在宋国公府门外瞧了一眼，就被她心明眼亮，武艺高强的二哥发现了。

    阖家团圆之际，她被斩断双腿，挖去舌头，割掉眼皮，关在永远明亮刺眼的禁室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一夜白头，却依旧消除不了那些人对她的恶意。

    宋雾缓缓起身，所以她的时间其实不多。

    不是八年，而是五年。

    宋宛夕出现后，她便像被什么东西推着走一样，事事都开始变得莫名其妙，事事都来的毫无预兆。

    所以她必须在宋宛夕出现之前，她还可以掌控一些事情的时候，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宋雾拿起梳妆台上那个做了一半的吊坠，这是给宋长延的生辰了，可是宋长延没有收下它。

    宋雾想将手里的吊坠摔在地上，突然一个念头闯进她脑子里。

    宋长延为什么没有收下它？

    宋雾皱紧眉头，认真去回忆。

    可是她脑子里的回忆却像偏偏丢失了这一段记忆一样。

    她似乎只知道结果，并不知道原因。

    那她为什么会知道结果呢？

    是宋长延当着她的面没有收下，还是谁告诉了她这样的结果？

    宋雾捂着头，她的大脑仍然一片空白。

    “没有被收下。”这个结果仿佛只是她大脑深处的一个潜意识。

    可是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潜意识呢？

    宋雾越要去回想，她的大脑越是空白。

    她环顾四周，屋里的一切竟然变得陌生起来。

    这副字画为什么会挂在这里？

    是谁送给她的，还是她在哪里买来的？

    那个五铢金钗她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她自己找人做的，还是哪个娘娘公主赏给她的？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对这些细节却一片空白？

    宋雾再去回想她这十年的回忆，竟然都是摸棱两可。

    她只能想到，不，是潜意识告诉她——

    她的母亲生她难产而死，她的父亲哥哥们都不喜欢他。

    仅此而已。

    至于细致一些的，她什么时候学会的写字，什么时候弹了第一首曲子，这十年的生辰是怎么过的，她都想不起来。

    甚至她现在十岁到十五岁，这五年，宋雾也只能想起，她在苏家的寿宴上落水,沈祁救了她，还时不时关心她，她便对沈祁芳心暗许，死心塌地。

    那么沈祁除了今天给她送了祛疤药，还怎么关心她的呢？

    他们之间又发生过哪些事情呢？

    为何宋雾一件事也想不起来？

    就好像她在接受某种设定，而自己却从未真实的活过？

    宋雾跌坐在地上，痴了好一会儿。

    如果真的像她认为的那样，自己此前从未真实的活过，那么这五年里，除了和沈祁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其他以后的每一件事都是第一次发生的了？

    宋雾眼里射出神采，也就是说，这五年除了沈祁和宋长延他们的陈见，都是全新的。

    她可以真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担心被别人看出破绽。

    宋雾冷静下来，坐在椅子上，开始重新做着手里的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