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中的酒再次一饮而尽,沈祁猛然反应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嗓音急切,“有人在背后指使你?谁?!”
赵文良定定看了沈祁好一会儿,才道:“殿下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我……”沈祁说不出话了,脸涨的通红。
是啊,他知道了又如何呢?
赵文良至今都不敢说出那人的名字,可见不是他一个冷宫皇子就能撼动的。
赵文良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拍了拍沈祁的肩膀,语气里竟有几分语重心长,“殿下还年轻,羽翼未丰,有些事现在知道未必是好事,等到殿下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不必再听人指使,委曲求全的时候,真相自会来到殿下眼前,届时殿下的仇与恨都可宣泄干净,不必再深夜咀嚼。”
沈祁眼眶发红,像一头迷了方向横冲乱撞的兽,他抓起赵文良的衣领,低吼道:“说!真相究竟是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赵文良幽幽看着沈祁发狂的样子,缄口不言。
沈祁没办法,他将自己带来的酒狠狠砸碎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会如你所说。”
沈祁走了,赵文良站在那里的身影显得有些凄凉。
他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脸上。
仅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这时赵夫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脸上仍带着些惴惴不安,“夫君,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赵文良抬起头,拉过赵夫人的手细细摩挲,没有说话。
相伴多年,无需再多的语言,赵夫人又小心问道:“那……那个人是?”
赵文良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人人都说我是地沟里的老鼠升了仙,我替他坐尽肮脏之事,而他却稳坐高台,一尘不染——”
“也怪我,当初一心想从阴沟里爬起来,受了他的蛊惑,一步错步步错,”赵文良眼里染上一抹悲凉,顷刻又被汹涌的恨意覆盖,“可他不该动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死了,他却轻飘飘一句话都没有,只想着为自己女儿脱罪!我早料到会有今日,当年我刻意放李安离去,就是要让他知道,即便是地沟里的老鼠也照样能咬得他跳脚!”
想起惨死的女儿,赵夫人眼含热泪,道:“那夫君你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五皇子真相呢?他既然知道了静妃和初国公府的事情,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赵文良轻叹一声道:“是啊,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在五皇子身上赌一把,可是他毕竟还没有根基,我若直接告诉他,他年轻气盛难免冲动,到时便是功亏一篑,只有这样在他心里种下一根刺,这样当他发现自己被人蒙蔽、利用时,他才能彻底疯狂。”
“我们才不会白死。”
“夫君——”,赵夫人扑进赵文良怀中,痛哭起来,赵文良安慰了一会儿,抬起赵夫人的脸,满脸自责道:“夫人,我死期已至,只能独留你一人去面对世人唾骂。”
接着他严肃起来,郑重道:“接下来我的话,你一定都要一字一句听清楚了,我通敌卖国,有李安的人证物证已是证据确凿,那人想让我畏罪自杀,我便遂他的愿,届时一定会有人来审问你,你一定要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我身上,切不可透露那人的任何事情。”
赵夫人无奈点头,赵文良抱住自己的发妻,在彼此最后的时光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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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祁将赵媛身边的婢女和赵文良当时的副将李安一同带进宫
文德殿
景国皇帝沈时一身龙袍端坐于高位之上,他与沈聊的眉眼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的温润雅正,只是岁月侵蚀下,已有白发爬上他的两鬓。
沈时听了赵文良的罪行,勃然大怒,当即便派人去抓赵文良进宫。
却被回来的人告知,赵文良听说沈祁带着李安进宫,已经在府中服毒自尽了。
沈时冷哼一声,道:“这个赵文良,当初敢做却没胆子去承担吗?!”
说完,他抬眼看了一眼沈祁,眉目间闪过一丝疑虑,开口道:“祁儿,你这次差事办的很漂亮,如今你也到了年纪,是该给你立府的时候了。”
沈祁立即道:“谢父皇!”
接着他跪下,看一眼高位上的人,小心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求父皇准允。”
“哦?何事?”
沈祁道:“父皇,我母妃身体一直不好,此前我与母妃同在宫中,母妃也是事事依赖于我,如今我立府出宫,怕母妃不习惯,所以想请父皇特许儿臣将母妃也带出宫去。”
沈时闻言,蹙着眉头,并未回应。
沈祁赶紧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父皇,儿臣知道此事不合规矩,可是我母妃她是真的离不开儿臣啊,母妃的病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如今已认不得人,只认得儿臣,儿臣保证若带母妃出宫一定悉心照料,绝不踏出府中一步!”
沈时没想到沈祁能说到这份上,面容有些松动,他垂眸敛目,轻叹一声,到底没有同意,“你孝心可嘉,只是静妃在宫中多年,宫中有太医宫女服侍,你不必太过担心。”
沈祁还想在争取,沈时打断他,“寡人从今日起,也会和皇后常去看你母妃,并且特许你立府后可随时出入宫中看望,可好?”
这已经是沈时身为皇帝最大的让步了,沈祁即便很是失望,也只能作罢。
“谢父皇,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沈祁失落的走出去,沈时揉着太阳穴,对侧室里的人道:“聊儿,出来吧。”
沈聊走出来,见沈时不怎么爽利的样子,关切道:“父皇可是头风又发作了?”
沈时摆摆手,“无事,刚刚祁儿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
“那你怎么看?”
沈聊思索一会儿,道:“五弟自小与静妃娘娘相依为命,想带静妃出宫也是情有可原。”
沈时瞥一眼自己的儿子,道:“不是问你这个。”
沈聊垂下眼睛,如实道:“五弟孤身一人便侦破了当朝右都御史五年前通敌卖国的大案,若非五弟天资过人,那就是有人暗中相助了。”
沈时问道:“那你觉得会是谁呢?”
沈聊低眉道:“儿臣说不准。”
“罢了,你既不愿说,寡人也不逼你,”沈时道,“反正这位子迟早也是你来坐,你自己可要心中有数才行。”
沈聊没说话,沈时继续道:“那你觉得宋国公府家的小公爷怎么样?”
“宋小公爷才华横溢,是少有的人才,”沈聊继续如实道,“只是他心气高傲,不是甘愿屈居人下的人。”
沈时不赞同的摆摆手,“这为君之道最重要的便是知人善用,谁没个自己的脾气,只要他愿为你效劳,心气高些也无妨。”
沈聊没有反驳,道:“是。”
“好了,如今寒疾已消,上日将至,你先替寡人将褒奖赏赐的事办了去,你是太子,你亲去更能抚慰人心。”
“是。”沈聊应道。
沈时眼里充满欣慰,又道:“也不必家家都去,今年上日宴格外麻烦些,你也抽出些时间去帮帮你母后。”
“是,儿臣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