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

    每下一个台阶欧万山就在心中默数一个数，通向水井的青石台阶一共是六十九阶，欧万山出生那年就是这个数，岁月如流水，这井已经送走了村里十几代人。

    欧家村十几年前安装了自来水，村里的古井水量大地势宽，即使是最干旱的时候也不曾干涸，泉水冬暖夏凉，很多时候村民们更喜欢在井里洗东西。

    四个水池通过小渠相连，泉眼在第一个水池内，如果遇到特殊情况断了自来水，这就是村里的饮用水源，第二个水池用以洗菜，三号水池洗衣服，四号水池清洗农具。围绕着四个水池外围有两条排水渠，内侧的排水渠中央也有一个泉眼，从中涌出的泉水正冒着微弱的热气。

    欧万山最喜欢在排水渠的泉眼处洗菜，他路过三号水池的时候，一个洗衣服的老婆子对欧万山说：“万山啊，从你家走到井里都两里路了，这是家里没有自来水了吗？”

    欧家村的旧址位于山脚下，后山异常陡峭，山体另一面的李村因为后山滑坡，整个村子集体搬迁，自那之后，欧家村新建的房子也渐渐远离了后山。欧万山的房子建在最西端，距离村里的古井有一千米，欧万山笑着回应刘春花：“春花嫂，你家比我家可近不了多少。对了，前几天万福哥在东村喝酒的时候喝多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聊到自己的丈夫，刘春花怨念不小：“他是个什么人大家都知道，整个出了名的酒鬼，喝了一辈子的酒，这都七十好几的人了，就是不听劝，还以为自己是四五十岁吗？唉，这个死鬼，刚打了两天吊针捡回一条命，昨天晚上又忍不住喝了几口，拦都拦不住！”

    欧万山一脸憨笑：“呵呵，想当年，万福哥可是我们这一辈人当中酒量最好的一个。那年建礼堂，六个本家姓的村子八桌人在我们村拼酒，喝到最后只有万福哥没有倒下。”

    刘春花往一堆衣物上洒了些洗衣粉，举起木棒狠狠捶了几下：“好汉不提当年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人比的是谁挣的钱更多，哪个还傻傻的去跟你拼酒量？万山，你们也帮忙劝一劝他，说好听一点是去给别人送葬，要是在酒桌上把自己给送走了，那不得被十里八村的人笑话？”

    “嗯嗯嗯，喝酒这事确实应该量力而行。”

    欧万福脾气来了还真不好劝，好在一般情况下他懂得适可而止，否则也活不到这个岁数，上次东村酒宴欧万山也在扬，欧万福那次醉酒是因为有人把几种酒混在一起，这才让欧万福着了道。

    又有两名女子来到井里洗衣服，欧万山用剪刀剪开了鸡胸，只听到碰地一声，东北方位传来了烟花爆炸的声音。

    爆炸声连续响了二十几下，刘春花上了年纪，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声音，她嘴里唠叨着：“东村那边不是刚走了一个吗，这才没过几天，怎么又放起了烟花……”

    欧万山转身面向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女人：“小燕，这个方向，那不是你娘家邓家村吗？”

    邓小燕停下手中的活，抬头整理了一下刘海：“应该不是邓家村，今天早上我刚和我妈通了电话，没听说村里有红白喜事，不过永田村好像有个老人去世了，那个人大家都认识，他叫文明远。”

    另一个洗衣服的女人听到邓小燕的话之后很惊讶：“文明远，永田村种果树的那个明远老头？小燕你是不是弄错了，上个星期我还在明远老头的果园里修剪枣树来着，我记得那一天万山叔也在扬，明远老头身体健康着呢，不像是要走的人啊！”

    刘春花也表示怀疑：“对呀，明远老头是个好人，比我还小了几岁，小燕，要不你再打个电话和你妈确认一下？”

    文明远是永田村的村民，他承包了一个山头种植果树，附近几个村的村民经常去果园干活，年龄稍大一点的人几乎都认识文明远。文明远给的工钱不算高，不过那些活通常都比较轻松，即使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婆子，偶尔也可以去挣几个小钱。

    邓小燕掏出手机准备拨打电话，恰好看到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挑着两桶衣服走下石板台阶，邓小燕向着来人挥手：“文茹，走快点，过来问你个事！”

    文茹身材高挑容貌俏丽，娘家正是永田村，文茹和邓小燕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长大后两人先后嫁入了同一个村子。文茹有些心不在焉，邓小燕的声音很好辨认，音量高穿透性强，听到邓小燕的呼唤，文茹回过神来险些在台阶上崴到脚。

    稍稍加快了步伐，文茹走到距离三号水池还有几米远的位置，刘春花急忙问她：“文茹，听小燕说永田村的明远老头死了，这是真的吗？”

    消息是真的，文茹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众人：有一个粤省的水果贩子邀请文明远去参加他父亲的寿宴，那个水果贩子是果园最大的客户，于是文明远去了粤省，两天前文明远参加完寿宴在回家的路上遇到车祸当扬死亡。文明远的孙子文蛰想把文明远的尸体运回老家安葬，不过永田村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外地去世的人遗体不能葬在本村，文蛰只好将文明远的尸体火化。今天凌晨文蛰回到永田村，村子里的人不让文明远的骨灰盒进村，直至现在文明远的骨灰盒还在村口放着。

    欧万山唏嘘不已：“我们村也有这个规矩，不是在村里去世的人不让葬入祖山。人死如灯灭啊，我叔叔最后那次住院，我堂弟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连带着氧气瓶把我叔叔接回了村子，我叔叔得以在自己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不过这把人家的骨灰盒挡在村门口不让进村就过分了，更何况还是在半夜里，我们村可没有这个说法。”

    刘春花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表情，沉声道：“还不是怕他孙子把明远老头的骨灰偷偷埋在村里呗！”

    欧万山对刘春花的话不以为然，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烟丝和卷纸，三两下卷好一根喇叭烟叼在嘴上，收好烟丝和卷纸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捂着南风点火，将卷烟凑近火苗猛吸了一口，几秒之后欧万山鼻孔里呼出两道浊烟。

    “怎么可能偷偷埋，村里不让埋谁敢埋，要是被村里人知道那是要挖出来的！就算运回来的是骨灰，正常下葬也要用棺材装好八抬大轿，没有村里人帮忙，他一个人怎么埋，扛得动棺材吗？随便挖个坑把骨灰盒丢进去，就算没有被人发现，这样埋到地里又有什么意义，没有亲朋好友送葬，祠堂和礼堂都没进，地契也没有，墓碑呢，你是立还是不立？”

    刘春花略微一想，欧万山说的没错，她做贼一样前后左右瞄了一圈，然后小心说道：“这件事情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如果骨灰盒都不让进村，这个葬礼肯定也不能在村子里举办。你们说，明远老头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他们父子两个连个落叶归根都做不到？当年明远老头的儿子也是死在了外地，听说他儿子的骨灰埋在大城市里，买个巴掌大的墓地都花了好大一笔钱，而且那墓地到期之后还要继续续费！”

    “要说这明远老头的儿子文征，那可是农学博士，曾经是咱们镇学历最高的人，明远老头果园里种的那种冬枣，就是他儿子文征研究出来的品种。我从明远老头的果园挖了一棵枣树苗种在了家门口，现在那枣树已经有两层楼那么高了，这个冬枣味道确实好，就是产量不稳定，结的果子一年多三年少。文征的儿子叫什么来着，嗯，我想起来了，他叫文蛰。很多人都说文蛰不是文征的亲生儿子，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文蛰上高中的时候被人骗到国外，大家都以为文蛰死了，没想到过了十年他竟然又回来了。有人说文蛰命相不好，是一个克亲之人，我原本不相信这种说法，但这个事还真有点玄乎，你们看，文蛰刚从国外回来不到两个月，这不，明远老头就出了这档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