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一条马路上,大队治安主任杨立新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其他地方都呼啦乱响的破自行车,朝柿树园奔来,车子后座上驮着他的十二岁的儿子。
路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眼看就要撞到人了,他急忙来个急刹车,车子一拐一扭地就奔着路边的小沟滑下去了。
多亏了丁如意他们几个年轻人帮忙,才没有出现多大意外,只是车子倒沟里了。丁如意慌忙扶起被甩在沟坡上的杨立新的儿子,摸了摸他的头并上下打量了一阵,看看没伤才放了心。杨立新从地上爬起来,见车把歪了,就俩腿夹着前轮子给正了回来。
有人上前问道:“杨主任,你没事吧?”杨立新答道:“啊,没事没事。”
他边说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浑然不觉脏手已将额头抹得脏乎乎的。“哎呀,差点忘了,有事有事。
最近上级领导让抓好治安管理,说是在三夏期间更要掌握阶级斗争新动向,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所以我就到各队转一转。
这不,支书把车子就交给我啦,这可是我们大队的财产。车很好用,就是闸有点儿不灵,差点儿给弄坏喽。”
丁如意摸着杨立新儿子的头,问道:“杨主任,他叫啥?”杨立新看了一眼丁如意,随口答道:“杨毛子。”丁如意略一沉思,道:“叫杨毛子?嗯,不好不好。一说杨,就让人们联想到洋人、洋鬼子;一说毛子,就让人联想到厕所,咱农村说起厕所就是茅厮或者茅子;
这俩字连起来说,别人就会联想到外国厕所,时间一长,别让人喊成外国厕所了。”
丁如意这么一分析,周围的人大都嬉笑起来。杨立新有点儿不热乎(不热乎 : 豫南方言 , 不高兴。编者注)了,不满地望着丁如意说:“你这孩子,真是胡掰扯,啥外国厕所,你再胡扯,你看我叫你爹揍你。”这时,一旁的秋成不识眼窍,竟高兴地喊道:“啊哟,杨毛子就是洋茅子,又称外国厕所,真好玩真好玩。”引来一片笑声。
杨立新从沟里连扛带推把车子弄到路上,恶狠狠地瞪了秋成一眼,愤愤地说道:“你这个球孩子,滚一边儿去。你要是敢传出去,你看我不整死你!”秋成毕竟年龄小,经杨立新这么一吓唬,感到没意思,就一溜儿小跑地去河堤上玩了。
此时,学校的文艺宣传队正在积极地排练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丁寒石被正式确定去拉大弦儿。只见他正襟危坐地拉着大弦儿跟演常宝的柳毓秀配戏。
柳毓秀唱的是“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这一段戏文,曲调为哭书韵调,杨国玺老师在一边儿指挥着。当柳毓秀唱到“座山雕杀我祖母掳走爹娘”这一句时,杨国玺叫了暂停,说道:“第一句叫板,要唱出主人公小常宝悲愤激动的情绪,要烘托出那种悲凉的氛围。注意,软硬扬面要配合好。好,再来一遍。”于是,排练就在这唱唱停停中进行了一下午。
这边的柿树园里,杨立新正站在会扬中央讲话:“这时间不早了,我再简单说几句。刚才丁辅导员领着大家学习了毛主席语录,大家学习都非常认真,这很好,我相信,到时候咱这个红旗八队一定能在比赛里取得好成绩。除此之外,我还要说一点,最近一段时间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要时刻关注阶级斗争新动向。
接上级指示,今天下午,我要在咱这个生产队认真走访一趟,这是我们大队开展这项工作的第一站,希望大家积极配合。好,往下看丁队长还有啥安排?”
丁老五缓缓地从人群中站起来,说道:“现在安排农活,男劳力上芝麻地里锄草,女劳力还去耢豆子。都快快行动吧!回到家抓紧时间掂家伙上地。”
丁老五回到家,一边用一块小石头打磨锄板儿,一边对手拿镰刀正要出门的老伴儿说:“如意他娘,今儿下午你不用上地啦,杨主任今黑儿(今黑儿:河南方言,今天晚上。编者注)要在咱家喝汤,你在家提前准备饭吧。”
如意娘一脸不高兴地说:“提起准备饭我就头皮子麻疼,你说叫准备啥哩。”丁老五想了想说:“杀一只鸡,炒一盘鸡蛋,你再到菜园里给园把儿说说,割把韭菜摘几个辣椒。”如意娘发起了牢骚说:“你嘴一吧嗒说出来了,鸡在哪?老公鸡就剩一只了,我还指望它打鸣哩;老母鸡就四只,一只两天就能下一个蛋,我总不能把老母鸡杀了吧?”
丁老五停下手里的活,叹了一口气说:“这样吧,你到丁韩氏嫂子家去问问,她家可能还有公鸡, 一会儿就去。我安排她们几个年纪大的上菜园里薅草,如果她没在家,你就上菜园里找。
那老嫂子干活积极,这会儿说不定走了。”如意娘问:“那得给人家多少钱一斤?”丁老五琢磨了一下说:“按七毛钱一斤吧,听说街上是六毛五分钱一斤,咱不能亏了人家,老嫂子养几只鸡也不容易。噢对,使咱家那个秤,那个秤稍瓤一点,卖家赚,到称时候给人家秤再低点儿。”“这个我懂。”如意娘说罢就放下镰刀出了门。
丁韩氏抓把蜀黍籽边撒边咕咕咕地叫着,待鸡聚集在一起时,她伸手抓住了一只芦花公鸡,如意娘忙攥着鸡腿用麻绳子捆上了。丁韩氏道:“就剩两只公鸡了,说心里话,我真舍不得卖,想等到八月十五卖个高价,到时候给小孙子添身衣裳。
听说他在学校里排戏哩,没身像样衣裳让人笑话,你说是不,如意他娘?” 如意娘说:“那可不是。你放心吧老嫂子,我叫你吃不了亏。”如意娘说罢,捡起墙根边放的一杆小秤开始称鸡。如意娘顺手摸了摸鸡膆子,说道:“你看,这鸡膆子里没食。”
丁韩氏道:“没粮食喂是一,二是这芦花鸡好德行,它在草棵儿里只要觅到食,就咕咕咕地喊着几只老母鸡去吃,自己饿着。”如意娘微微一笑道:“怪不得,不过它也不瘦,这俩腿多肥实。那吧嫂子,这鸡是三斤九两半,我再加一两秤,算是四斤零半两。”“中,那就谢谢妹子啦。”
丁韩氏乐呵呵地说。如意娘又说:“老嫂子,街上是六毛五一斤,咱按七毛。”“中中!”
丁韩氏应着,满脸堆起笑容。一棵老槐树下,民兵排长丁铁蛋和治安主任杨立新面对面站着,旁边一辆破自行车靠着一棵杨树停放着,站在车旁的杨毛子不时地抓着脚蹬子转着,杨立新时不时地扭过脸呵斥:“杨毛子,小心绞着手!”民兵排长丁铁蛋说道:“杨主任,我建议你给这孩子改改名字。”杨立新挠着头说:“那改个啥名儿哩,你说说?”
丁铁蛋说:“好名字多的是,杨建国咋样?”杨立新沉思一会儿道:“杨建国?可他也不是建立新中国时候生的呀,那时候我才十来岁。今天下午我一直在为这个事发愁,你不知道,小如意这个球孩子……这当初谁也没往那儿想。”丁铁蛋俩手一拍说:“要不叫文凯,咋样?”杨立新点了点头说:“可以考虑,等回来我再琢磨琢磨。咱说大事,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你最近有什么发现没有?”
丁铁蛋挠挠头:“这个吗,应该说新动向是会有的,不过得让我……”
他说着扬了扬头,忽然很警觉地往树上看了看,不禁惊叫着:“坏事了坏事了,标语牌弄哪儿去了?这奇了怪了,这两天也没起大风啊,就算起个五六级大风,也不至于刮走啊?那麻绳好粗的呀!”
杨立新也慌着扭着头边找边说:“就是说啊,我昨天下午路过这里还看到了,回到大队里,我还在支书跟前夸你们呢!这咋说没有就没有了呢?这问题可相当严重。这不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又是什么呢?这样,铁蛋,咱先不要声张,别打草惊蛇,只当不知道,要悄无声息地来一个摸底调查。”
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