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到现在还不来呀?”他踱着步子勾着头又往回走,柳毓秀等几个学生在一棵槐树下
一边说笑一边注意着杨国玺的一举一动。柳毓秀大声朝杨国玺喊道:“杨老师,这丁
寒石咋还不来呀?”杨国玺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我还问你呢?”柳毓秀嘟囔道:“都
等着靠弦哩,这真是……他今天下午要是不来,不管是啥原因,明天来了让他买糖
吃。”其中一名叫肖二喜的男学生接着话茬说:“他丁寒石要是不来,还真是个事儿
哩。你看看,咱都是在这儿俩郎猫拴住蛋——对熬(嗷)起来了。”他这个不文明的
歇后语引来一阵窃笑。柳毓秀捂着嘴窃笑着小声怪道:“说的啥话。”杨国玺听到后,
白了肖二喜一眼批评道:“你这个肖二喜,以后说话文明点儿。”肖二喜不好意思地
嘿嘿笑了一回说道:“嘴上没毛,有点儿说话不牢。我一时没想那么多,请杨老师原谅。”
此时,他们绝想不到他们急切等待的丁寒石这会儿在干啥。
柿树园子里暂时恢复了宁静,鸟儿在树上蹦跳着鸣叫,丁寒石此时正在一棵高大
的柿树树杈上坐着,他望着那几个基干民兵驱赶着继父赵铁山的身影,陷入深沉的回
忆中:一个寒冷的冬天,北风呼啸,雪花飞舞,天色灰暗。晚饭时,赵铁山蹲在灶屋
门口端着大海碗吃着红薯稀饭,他身边站着的两岁多的秋成手里拿着一块儿馍在慢慢
地吃着,坐在灶台边的丁芬,一手揽着正吃着奶的几个月大的小春花,一手端着碗不
时地喝上几口,七岁的丁寒石趴在锅台上吸溜溜地喝着红薯稀饭。赵铁山边吃边埋怨
道:“你咋不多搅点儿面呀,这饭稀得都管照见人脸了。”丁芬道:“哪还有面呀,
红薯干也只剩小半筐了,再有三天就得借粮食了。”丁寒石吃完碗里的饭,又准备拿
起勺子盛饭,丁芬瞪了丁寒石一眼道:“你都喝两碗了,还喝。”丁寒石看着丁芬说:
“娘,我饿,我还得一碗。”丁芬说:“中啊,你喝吧,你要是再尿床一回,看我不
打死你。”丁寒石说:“娘,我记住了,我不尿床。”
一张靠着窗户的大木床上,赵铁山和秋成睡一头,另一头睡着丁芬、春花和小寒石。
梦中的丁寒石憋着尿到处寻找能撒尿的地方。他终于找到了一处没人的墙角,痛快地
尿了一回。刚尿完,他突然感到屁股钻心的疼,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毒蛇咬了他,
他猛地从梦中醒来。只听赵铁山大声吼道:“你看看他尿湿多大一片,全他娘尿床上
了。”丁芬伸手就拧丁寒石的嘴道:“你真气死我呀,叫你少喝点儿,你就是不听,
明儿要是还下雪,得暖几天湿被窝子。你个活片儿孙。”赵铁山起身,一只大手将丁
寒石从被窝子里拖出,然后把丁寒石的一双腿儿一并将他倒提起来,腾出一只大手就
狠狠地抽打起他的小屁股来。赵铁山边抽着丁寒石的屁股边说道:“你个鳖孩子,我
叫你不长记性,叫你不长记性。”赵铁山打完,丁芬又把丁寒石拖将过来,用鞋底子
打了下他的嘴,“你说你改不改?不说冻死你个片儿孙。”接着,丁芬又用绳子把丁
寒石绑到床腿上。丁寒石开始还哭,最后被冻得浑身发抖,哭不出声来了。赵铁山终
于道:“丁芬,快把他弄被窝里,别叫真冻坏了。”丁芬说:“冻死了我给他抵命。”
赵铁山道:“别说瞎话了,他姥姥要是从他姨家回来,一看你把她孙子给冻死了,她
不跟你拼命才怪哩。快点,快点。”丁芬这才赶紧将丁寒石抱回被窝里,又恨恨地说
道:“你非把它暖干不中。”
……
九岁那年的一个夏天,丁寒石中午放学回家时路过一条小水沟,他见有几条小鱼
在水里游,便将书包扔到一边捉起了小鱼来。他忘记了回家吃饭,直到看见有同学吃
了午饭去上学,他才慌忙背起书包掂着一串小鱼往家赶。他刚一进院儿,丁芬便从灶
房里走了出来。丁寒石高兴地说:“娘,你看,咱把这些小鱼炒炒吃。”丁芬三步并
作两步走到丁寒石身边,一把夺过那一串儿小鱼扔得大老远,随即抽了丁寒石几巴掌,
接着又朝他胯上踹了一脚,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从今天开始你就别再上学了,饭
也别想吃了,给我割草去。”然后就扔给丁寒石一个箩头(箩头:即有提手的箩筐。
编者注),又将一把镰扔在箩头里。丁寒石只好㧟着箩头去村外割草了。
丁寒石割着草,不时地用手轻轻地摸摸嘴,他知道他的嘴肿了。他忽然高兴起来,
因为他看见了姥姥:姥姥胳膊上挎着一个用布单打成的包裹,一双小脚一拧一拧地正
朝村子走来。丁寒石揉揉眼睛,定睛看了看,便㧟着箩头喊着姥姥飞快地朝丁韩氏奔去。
丁寒石扑到丁韩氏怀里喊了一声“姥姥”便止不住地哭了起来。丁韩氏捧着丁寒石的
小脑袋说道:“乖孙子,不哭不哭,是想姥姥了吧?来,让姥姥看看,看看我走这几
个月,我的小孙子瘦了不。”丁韩氏注视着丁寒石的脸,大惊失色:“乖孙子,你给
姥姥说这是咋回事?这嘴咋肿了?你给姥姥快说,姥姥给你做主,你只管说,别怕。”
丁寒石悲悲切切地说:“是俺娘打的。”丁韩氏道:“好乖乖,姥姥知道了,姥姥再
也不出外了。”丁韩氏坐到沟坎上,让丁寒石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从布包里抖出两
个面包来,全塞到了丁寒石的手里说:“吃吧,吃了咱就回家,这草咱不割了。”
丁韩氏扯着丁寒石走进赵铁山家,见到从灶房里走出的丁芬,呵斥道:“丁芬,
你告诉我,孩子这嘴是咋回事?你快说呀?”丁芬低着头不吭声了。丁韩氏忍不住上
前抡起巴掌照丁芬脸上啪啪就是两个耳光,嘴里骂道:“你个死妮子,你虐待孩子,
不得好报应。”丁芬怯怯地说:“我也是想着叫他往正道上走。他逮鱼,耽误上学,
所以我恨。”丁韩氏余气未消地说:“那你可以给他说呀? 他又不是不识说的孩子,
你不该打他,孩子要是落下啥残疾,我绝不会饶了你,上天也不会饶了你。从今天开
始,我再也不叫你给我照看孩子了,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再叫你们照看,孩子就难成
人了。”说罢,气呼呼地扯着丁寒石回家去了。
……
丁寒石从高高的柿树上爬下来,疲惫不堪、神情沮丧,他慢慢地往家走。他穿过
土灶房,走进茅草覆盖的三间堂屋,连声地喊着姥姥,但无人应答。他来到院子向外
东张西望了一阵,他定了定神犹豫片刻,就急匆匆地朝一片墓地走去。
一个靠河堤的长满荒草的孤单的坟包,两边栽有两棵小柏树,正前方立有一个简
单的墓碑,碑中间刻着:慈父丁文之墓;右上角刻一行小字:生于一九零五年,卒于
一九六零年;左下角刻一行小字:二女儿丁兰敬立。此时,丁韩氏正跪在墓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