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瑰只觉得心中难受极了。她还没准备好与应摇光别离。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他时而轻佻恣意,时而冷峻刚硬。明明是个人人唾弃的大太监,却暗里办着内阁大臣都办不到的大事,还有他与母后的亲近……
他怎可就这么一死了之?
朝瑰痛哭着,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默默走近的浑身湿漉漉的青年。
那青年刚从水中出来,湿润的墨发随意披散在胸前,身上的衣物湿透,紧紧贴合勾勒出结实匀称的身材。
他自水中来,迎着逐渐升起的日光一步步向她走来。
日光扫去一切阴翳,为他的身形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边。
“朝瑰?你怎么了?”他俯身轻轻抚上她的肩膀。
面前女子哭的厉害,单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细弱的呜咽声在这破晓时分显得尤为凄凉,看上去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温和的声音传来,她回头,惊愕地望向面前的青年。
他看到她眼中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嗔怪……
但他不敢确认,垂在身侧的手有一些颤抖,而后攥紧,克制住自己想要抱住她的欲望。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下一刻便朝他飞奔而来,流着泪,踮起脚紧紧将他抱住。
朝瑰的眼泪莫名流的更凶了,在他惊愕的注视下更加抱紧了他,把头贴在他胸口,声音绵软又无助:“我以为你死了,你丢下我了……”
他呼吸乱了,心神震颤不已,耳边嗡嗡作响。
缓缓抬起手,犹豫片刻,小心地用指尖摩挲她仍抽泣着而颤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温和道:“我不会,永远都不会。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好半晌,她才迟钝的发现他们如恋人一样紧密相拥的姿势。
迟来的羞恼攀上她的心神,颈间倏地腾起一丝热意,面颊绯红一片。
但他怀中的气息让她心安,让她贪恋不忍离去。
可只是一瞬,朝瑰便蓦然推开他,神色极不自然地别过脸去,慌乱道:“你,你还没送我去无色城呢,不许死。”
应摇光眼神暗了暗,轻轻点了点头,“殿下放心,奴才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
他身后的徐朗趴在岸边,面无人色,浑身像是散了架,那一股支撑他的精神气儿终是散了。
虽然如此,他却十分厌恶应摇光的触碰,气息奄奄地吐出一句话:“被你这等阉人救了,还不如死了干净。”
应摇光也不恼,松开了搀扶他的手,缓缓道:“大人,臣的话可能有些不中听,但全是为了大昭着想。大人这样寻死,不也没死成?就像是大人想挽救岌岌可危的王朝,想铲除奸佞,亦是无能为力。”
而后向前走了几步,回首一顾道:“恕臣斗胆说一句,大人是直臣,在太平盛世敢于为君建言献策是美谈佳话,说不定可名留青史。但在这样的乱世,大人的性子若是不改改,就是不识时务了。”
“臣废了这般心机将大人救起,就希望大人能够韬光养晦一阵,大昭终究是赵氏的。届时再请大人出山。”
“王若合,小康他们还在捞人,你趁着天还没亮过去接应他们。”他吩咐道,“就去先前准备好的别院,派人看着,务必保徐大人一家安全。”
王若合点头应是,那徐朗似乎被应摇光的一席话说的有些发懵,还未等权衡利弊就被王若合打晕扶上马去。
也许是夜色浓重,亦或是他今夜受了太多变故,竟没注意到朝瑰的所在。
若是看到她,不由得又得叹息先帝对她的太过宠爱。
皇帝的女儿,皇帝愿意宠着就宠着,但现今不可同日而语了。
夜色浓重,黎明之前尤其是黑暗,应摇光墨发上仍滴着水,整个人如同水中的冷月,他在王若合正要离去时却突然开口问道:“方才打死徐朗儿子的人就是你找的?”
“督主,我也没想到他会挑徐大人儿子来挑事!这、这事是我办砸了。”王若合百口莫辩,当初只是说好故意寻衅滋事,却没想到那人竟挑了徐朗的儿子。
不知是他下手重还是那少年身子骨单薄,竟就被这么打死了。
应摇光冷冷道:“留他一条命,回帝都后带他过来见我。”
王若合点点头,心知那人若是落到督主手中,就不怕他不吐实话,保准叫他后悔来这世上。
待众人离去,只剩下朝瑰和应摇光二人,洛河河畔下游的水势缓而平,在夜色中,不远处水汽凝结成淡淡的蓝色。
朝瑰望了望天,夜空中只剩下疏朗的几颗星,他长身玉立在寂寂星空下,背影看起来疲倦又孤独。
但他转过身来时,面容上却是罕有的笑容,他低头看着她:“我没事,害殿下担心了。”
朝瑰:“你无事就好,督主果然神通。”
他淡淡笑了笑,肩头的伤泡了水,此刻针扎似的的疼痛。
“那我们…可以出发了吗?还是要去安置徐大人?”
“徐大人已交给专门的人看管照料,无需我亲自看着。”
“哦……”她若有所思道,“督主是个好人。”
他知她的心思,便主动说:“既答应了公主,就不会食言。但今夜太晚了,若是一夜不睡急着赶路,奴才实在担忧公主身体,不如就在叶城歇下,养足精神再出发。若是公主的那位恩人不着急的话……”
她脸有些烫,为自己说的谎。
明明是着急要去见江悯之。
一阵江风吹来,她冷得打了个激灵,面前的应摇光更是浑身湿透,想来定是比她还冷。
他神色从容,丝毫没有不适的模样。
朝瑰想了想,即使他是奴才,自己也不可如此过分驱使,“那就烦请督主再陪我在路上耽搁一晚,去叶城找个地方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