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
他也答应了很多人说出他想知道的一切就不杀他们，但都食言了。
他又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东厂提督，无须守这世间规则。
应摇光的目光在朝瑰脸上停留，西境强烈的日光透过车帘落在她秾丽的面容上，是如释重负的神色。
他终于除了那个人，彻彻底底的除去了他。
自此，朝瑰心中不会再有爱而不得，他与她之间隔着的人又少了一个。
他的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朝瑰将脸转向车窗外，这马车很是精巧，尤其是这车帘，人从外面看只能看到车内影影绰绰，而车内之人看外面却是清清楚楚。
车窗外连绵的山脉如水墨画般急速后退……山尖，已落雪了呢。
她年少时的执念，终是放下了。
连同她最后的那一点私心，也一起留在了这无色之城。
心事已了，此刻，她该承担起一个公主的责任了。
江山是赵氏皇族打下的，先祖们又兢兢业业守了二百多年，不应就这样断送在他们这一辈手中。
她不能让弟弟成为亡国之君！
再抬眸时，耽于情爱的朝瑰不见了，大昭的公主回来了。
“应摇光，你方才没有隐藏身份，你着了御赐的蟒袍。”她看着他。
那青年眸色疏淡，也同样直视她的眼眸，只用一句话就回答了她心中的困惑。
“东厂只听命于皇帝。”
是了，假入诏狱，是皇帝授意的，意在暗中清剪驸马的羽翼。
带她来无色城了却心愿，也是皇帝知晓的。
怪不得一路有人追杀，原来别人也是知晓的。想趁机了结了应摇光，死在外面，那诏狱里的是谁？欺君，便是死罪。
左右都是个死。
她看着面前青年淡然的模样，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条很有可能有去无回的路？！
但又令她心惊的是，他与她的弟弟，是怎样的信任啊？
想到弟弟……他才不过十二岁啊。
“陛下，是个坚强的孩子。”应摇光直起身来淡淡道，“他与那佞臣的斗争不在明处。”
那时小皇帝身边无一个血亲，是他与幼帝相互信任，相依为命，只因他们有共同挂念的人。
小皇帝竟知道他对朝瑰的心思。
那个小小的孩童才登上帝位时，突然对他说：“督主喜欢我姐姐吧，很喜欢？”
他不知这孩子是怎么知道他隐藏的如此深的秘密的，但那一刻他觉得心突然被剖开见了天日，很是畅快。
他微微颔首，坚定答道：“是，很喜欢。”
“在我心里，应卿是我的姐夫了。”幼帝还不习惯自称“朕”，抓着他的衣袖不撒手，“我们是一家人。”
幼帝的这一句话，让他卑微的爱意、甘愿背负的骂名，这些年的忍辱负重都落到了实处，他的眼中有温热的湿意，像是风迷了眼。
“督主在想什么？”
很喜欢的那个人的声音传来。
她此刻就在他身侧。
“没什么。”他遮掩道，笑意却还是攀上了唇角。
“督主似乎心情很好？”她问。
“是，方才探子来报，江南的粮会在我们帝都之前就先到。”
她眼中有急切的光芒，“那我们再快些。弟弟一个人在宫里，这些日子我算看清了，他身边就一个你，他还把你给派了出来，我不放心他。”
“马车跑不了再快。”
“那若是骑马呢？”
“可与江南那批粮一同抵达。”
“那便骑马。”她的眼睛亮闪闪的。
是与平日不同的眸光。
朝瑰公主善骑射，虽被先帝娇养长大，却向来不是堪折的娇花。
一袭黑衣，一袭红衣，二人一人一匹马，在这黄沙漫天中绝尘而去。
*
比起坐马车，朝瑰更喜欢骑马。
十月实在是个好季节，越往帝都，便越秋高气爽。
一路上二人的速度不慢，领会了沿途的大好风光。
这是朝瑰第一次出帝都，也是应摇光这些年来第一次出皇城。
他是司礼监掌印，又统领东厂，身上的担子不轻，若无帝令，不得轻易离开帝都。
这次虽去的路上沿途不断纷扰，回程时候却是清闲惬意，朝瑰更是了却了心中一大憾事，好不畅快。
日落时分二人进了锦城城门，锦城是洛河一带偏居一隅的小城，并没有设立东厂缉事处，但在守城的兵丁看清他们二人马上的烙印时，还是惊得一身冷汗。
东厂的恶名这些年来已根深蒂固在每个大昭子民心中。
守城的年轻人没想到此生会亲眼目睹……这就是东厂的人？
东厂不都是权宦么？方才那个高头大马上的黑衣青年，一闪而过的模样……冷峻疏离，眼神睥睨，并不像是那种奴颜媚骨的阉人啊。
东厂的人怎会到他们这个小地方？
莫非是与数日前突然置下那个神秘大宅有关？
河边的宅院不大，却三进三出，很是清雅。
应摇光抵达为徐朗一家置下的宅子时，已近戌时。
东厂番子们一袭黑色骑衣，齐齐立于门前，见他过来皆躬身叩拜，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见过督主！”他们压着声音齐声道。
“徐大人可好？”应摇光道。
“尚可。”领头的番子有一双凤眼，看着比应摇光小几岁，但举手投足间却是持重老成模样。
尚可，就是还活着。
也是，从朝廷大员，到被贬黜流放，再被一直以来嗤之以鼻的太监救下，任谁都会一时想不开。
“徐大姑娘找着了。”他又说，但欲言又止。
“与我想的一样否？”
“督主料事如神。”
应摇光冷笑一声，这些个文臣，真狠起来比他们东厂可不手软，连自己姑娘都能舍去，就为了全士大夫清名。
而后撩袍迈进了那处别院。
朝瑰尚在马车中，进城后不久，应摇光便带着她去换乘了马车，说是进入中原地带，牵扯较多，不便这样抛头露面了。
她放下马车的帘子，应摇光提到徐大姑娘时一丝不自然，还有那番子躲闪的目光……
他走时嘱咐她在马车里等他。
但她实在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