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摇光玄色的衣衫半敞,结实的肌肉上缠着绷带,殷红的血液渗出,整个人面色惨白,居高临下看着朝瑰。
须臾,他又俯下身将她搂进怀里,她挣扎,那点力道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受伤后他只是简单的处理包扎了伤口,便一刻不敢再离开她。
那箭伤与之前落下悬崖时受的伤捱的很近,同样在心脏旁,大夫说再偏一点,他就是个死人了。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但心口处若有若无的刺痛却让他切切的清醒。
朝瑰不再挣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将她抱住。
他的手穿过她垂在腰际的如瀑的青丝,将头埋在她颈间,轻声道:“对不起。”
又从喉咙里挤出低低一声。
“从今以后,你只能有我。”
她的泪滚烫地落在了他肩上,单薄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朝瑰早该想到应摇光不会留江悯之一命……他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江悯之面前时,江悯之看到了他,就应该是个死人了。
江悯之虽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好,但她也不想让他去死啊,何况他还救过她。
他蹙着眉,转过头盯着她,满目阴鸷,她的眼泪总是让他心烦意乱。
为何与他朝夕相处,心中却总想着旁人?
朝瑰渐渐意识以往他对她言听计从,皆是因为他的纵容。
他的纵容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他要她的心。
这个结果令她心房震颤。
多年来所受的教育就是阉人是奴仆、是罪人。不配走在阳光下,只能走在贵人的影子里。
若是皇帝看重哪位宗亲、哪位朝臣,便可赐宦官以示皇恩。
没有哪个皇族会自降身价,傻到跟宦官产生什么感情。
的确,应摇光有胆识又有谋略,但那又能如何,到底不算个男人,只能站在主子背后,去替主子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他如今手握大权,是因为皇帝尚且年幼。
她对他刻意的讨好,也不过是因为他的权势。
但她骨子里对他,亦或者说是对宦官,是难掩轻蔑的。
世间的礼法和从小浸润的地位尊卑,盖过了他的那么一点不同。
若要让她将一颗真心交给这样的人,那简直是叫人诧异莫名。
朝瑰眼底的情绪令应摇光的心彻底灰了。
她的眼神他太熟悉了,与曾经后宫内廷那些主子们看他时的眼神无异。
他再位高权重,也只是太监而已。太监是无根之人,怎配谈情爱?
她的眼神灼的他浑身发疼,嗓子干涩,甚至说不出话来。
“督主,为何要杀他?他做错了什么?”她忽然质问道。
“你就那么爱他么?即使在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之后,也还情难自抑?”他淡淡道,言语中满是疲倦,“我即使是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也无法和他相提并论是么?”
“做到什么位置也讲究一个法度,江悯之做错了什么?”她哑然,“饶是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处置了一个无辜之人!督主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喜欢我就是这样喜欢的么?让我痛苦,杀了我心悦之人?你可知他曾救了我……”
她口中的话语倏地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他脸色阴沉,眼眸中有她看不懂的疯狂和压抑。
她的额角突突直跳。
应摇光的眼角晕开一点细碎的水光,下一刻,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刀柄交给她握住,刀尖抵在自己胸膛处。
他苦涩一笑,手毫不犹豫地握紧了锋利的刀刃,血顷刻流出。
“那你便杀了我为他报仇吧。”
朝瑰心惊肉跳,握着刀柄的手颤抖着往自己这边拖拉,语气生硬:“你,你疯了?”
“我杀了他已成改变不了的定局。”他略显无奈,喃喃道,“朝瑰,我爱你,爱你爱了许多年,在你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我以为你只是看不到我,总有一天我在你面前,对你好,朝夕相处,你定会把心交给我。”
“但现在我明白了,不爱就是不爱,不是天道酬勤就可以的。我再怎么做,也只是一个奴才,一个宦官。”
“但你可知,我遇见你的时候,分明还是个男人。”
“大昭二十八年的上元节,护城河边,我戴着傩戏面具,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却不知道你是谁。”
“在第二次看到你的时候,终于知道你是谁了,我却已经……”
“是我的错,身有残缺,还妄图金枝。”
“我杀了你心悦之人……呵,你的心悦之人……你可知这话从你口中说出,于我而言与凌迟无异。”
应摇光心底升起了深深的倦意,朝瑰不会原谅他了,她的眼神、她的不解,如同凉薄的细雨,浇灭了他内心深处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和那一点点期待。
他靠近她,与她耳鬓厮磨,像是在说情话,“既然如此,你便杀了我为他报仇吧。”
这些话落在她心上,泛起细密的涟漪,她的心噗通噗通直跳,一圈一圈扩大开来,振聋发聩。
下一刻,在朝瑰惊愕的目光中,应摇光将手中的刀一寸寸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目光痛楚而绝望,手中毫不留情,汩汩的鲜血流出,顺着他与她相握的手蔓延。
朝瑰透过他的眼眸,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很多扬景。
初回到人世时他堂而皇之的偏袒,他抱着她跳下悬崖,在寒潭中忍着伤痛相救,又为她上山采药,破庙中莫名的气恼,还有在洛河河畔她以为他死了而痛哭……再就是锦城别院里她因他有未婚妻而无端的烦闷。
甚至还有之前在廊下,他忘情亲吻她时,她身体不自主的颤栗……
这些铺天盖地的爱意沉甸甸的,将朝瑰的心门轰然打开,将多年来皇权阶级的桎梏彻底打破。
原来无端的烦闷是妒,失控的痛哭是怕失去,身体的战栗是她也为他而动情……
原来上元节面具下的人是他。
他对她不是无情的利用与彰显权势的要挟。
他,竟是真的爱她的。
“别,别这样,应摇光……别离开我。”
“快来人,快来人!”
在朝瑰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青年阖上了眼,无力地靠在她胸前,与她相触的额头滚烫,一滴泪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