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宫里各处都烧着嘉草和醋,闻久了从嗓子眼里泛出一股子酸味儿。
朝瑰拧眉,等着弟弟的答复。
“应卿果然干练!这瘟疫之所以止不住,原来是因为粮食被污!先前战死的人没处理干净,埋的地方不对,才把百姓吃的粮污了!”
皇帝拿着从宫外传进来的急报,大为赞赏应摇光的才能。
“既然都明了了,为何还不让他进宫来?既你不让他进来,那便让我出去吧!我去找他。”
“姐姐,我的好皇姐,你可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应卿是好,但抵得上你我的情分么?”皇帝怨怼道,“姐姐竟要追随他而去,真叫人心寒。”
“何况我已下了六道圣旨,诏应卿回宫,他这样才能的人,我怎能放心让他置身于危险中?只…他不愿回来啊。皇姐竟以为是我不让他回来么?”
朝瑰无奈叹息一声:“唉,是我太着急了。可你都快要娶妻的人了,还这么像个小孩子,动辄就不高兴。”
“走了,不在这耽误你的正事了。”
朝瑰转身离去,衣裙浮动间有暗香传来。
“恭送公主……”老太监掀开门帘,回过头来看向皇帝时,声音戛然而止。
背对着公主,平日里温和的皇帝面容上是欺霜盖雪的寒意,哪有半分方才与长姐撒娇调笑的模样?
老太监打了个寒颤。
皇帝长大了,长成了少年模样,愈发俊秀,却愈发让他看不懂了。
老太监低下头,低声道:“圣上,天晚了,该就寝了。”
“她是真心挂念他么?”
“怎会喜欢一个阉人?”
“怎么会呢……皇姐为何会喜欢应摇光?”
问最后一句时,他下意识的看向伴着自己长大的老太监,显然是想听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老太监迟疑片刻,道:“应掌印若是个男儿,不比驸马差。”
“可惜他不是。”
*
夜色阑珊,宫灯逐个亮起。
从御书房到她所居的坤灵宫,这条路应摇光伴她走过多次。
在人前,他总会恭敬地走在她身侧,隔着衣袖托着她的手,半分不曾逾矩。
她曾气恼他刻意与她拉开距离太过较真。
他却没有说话。
好几天后在帐中,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才说道:“我没有办法让你成为我光明正大的妻子,奴才自惭形秽。但我实在……舍不得放开你。”
“公主,奴才不想毁公主清誉。”
“我既爱你,就不会让你明珠蒙尘。”
他的声音苦涩而落寞。
他是个宦官,公主和宦官,是世间理法所不容,是皇族尊严所不容。
她睡意朦胧,只往他怀中钻了钻,喃喃道:“什么奴才……哥哥,你才不是奴才。”
……
朝瑰一路大步走回坤灵宫。
路上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在提醒她现在的形单影只。
这些日子没有应摇光在,她甚是不习惯。
坤灵宫中值守的还是他精挑细选的武婢,夜里迷蒙中身边却只有冷榻了。
她想他想的厉害,心中莫名不安。
她能感觉到宫人们对应摇光的尊重比对她更甚。
对应摇光,应是惧怕更多一些。
因着惧怕,对她才又敬了几分。
虽然与他分别近月余,他对她的关心和爱意却仍萦绕她左右,不曾褪去半分。
午夜梦回惊醒,身边再没有人将她揽入怀中哄着。
她开始频繁的做噩梦,梦里是冰冷的湖水,水面上那两个人冷冷的看着她。
她试图看清楚是谁,却怎么都游不上去,只得被坠入无边的黑暗中去……
若是应摇光在,一定不会让她陷入这样的危险。
与他分别,才对他的好又多了具体的认知。
*
皇城外。
“宫中一切可好?”
谢玉知道应摇光在问什么,答道:“因最快封锁了宫门,皇宫中目前并无人感染。公主亦无恙。只是……”
“只是什么?”他面色沉如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只是公主很想掌印。今日还去御书房求圣上求了半晌,让圣上放她出宫。圣上自然没有答应。”
闻言应摇光面色稍霁,眉眼变得温和又动容。
半晌,凝视着雾蒙蒙的冷月,轻声自语:“朝瑰……”
我的朝瑰,在瘟疫彻底解除之前,我必不会让你涉半分险。
我也……实在想你。
谢玉将他换下的衣衫拢在手中,转身欲走,“这些衣物都碰了那些难民,我去烧了。”
应摇光的目光落在那件雪白贴里的领子上,分明有一支玫瑰。
“不必,我自己处理。”他走上前从谢玉手中拿走那些衣物。
谢玉不明就里,讷讷道:“哦。那哥哥早些歇息。”
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问:“容次辅此次也是奉命赈灾,驻守在城北。先前疫情严重,我们自顾不暇,现在腾出手来,是不是得去和林次辅见上一面?看看他那边需不需要什么帮衬?”
这些日子,瘟疫来势汹汹,百姓如同蝼蚁被轻易夺走性命,生离死别时刻都在发生。
虽找到了瘟疫源头,却还是不能立即止住疫情蔓延。
容晏礼是内阁最年轻的文臣,只比应摇光大五岁,便身居辅政次辅一职。
当年应摇光被前皇后送往内书房,内书房是太监学文的地方,各宫主子挑选合心意的太监送过去受翰林教导,佼佼者便送到司礼监或者御前当差。
容次辅,那时还是容翰林。
“容大人既是赈灾钦差,便无需你我挂心。”他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站了起来,“徐大姑娘怎的没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