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不让提，应该是不欲传到坊间坏了萧家的名声，或者让外人察觉府里人心散乱，让心怀不轨的人钻了空子。再说我是亲历者，事情本就发生在我身上，虽说忘了大半，但迟早有一天能想起来，你不过帮我梳理一下记忆罢了。”

    “咱们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六岁就跟在我身边，对你来讲，少爷我难道算外人？所以严格说起来也不算外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萧成康也就这么一说，萧老爷下令封口到底是为了萧家名声，还是念及兄弟情谊替二房三房遮掩，除了萧老爷本人，谁又说得清楚？

    敬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捋了半天也没捋出个头绪，最终还是认为萧成康说的有理——进府之前娘就再三叮嘱过，万事听老爷太太的，老爷太太不在听大少爷的，大少爷不在听敬源的。

    而眼前只有他家少爷……所以只帮着回忆回忆，也不算违背命令。

    再者，少爷是他的大恩人，哪能算外人呢？

    想通这一节，敬山便重重点头，“少爷，小的记着呢！”

    萧成康立马郑重起来，“说来听听，从头说，一个细节也不能遗漏。”

    敬山见他神色有些凝重，也不禁挺直了上半身，“那天少爷正准备午睡……”

    去年也是在今日这样的盛夏，恭城的气候炎热，即便在屋里放了不少冰盆，原主还是热得满头大汗，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这时候，萧成庄的小厮德旺和萧成应的小厮来安一前一后地来了，都是邀请原主去城外庄子避暑的。

    原主索性爬起来，问起两个堂弟的安排，结果不知怎么的，德旺和来安就说起城里的一件八卦。

    说是有个姓文的读书人，因家道中落，家中老父又不慎染了风寒，原本只是小病，但因缺医少药的，这一拖，就给拖成了痨病，眼看就要不好了。

    文书生没有办法，只能将祖上传下来的孤本拿到书坊去卖。

    书坊掌柜的趁火打劫，只肯出二两银子，这点子银钱哪里够？

    文书生自然不肯卖，两人争执起来，就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

    那人是恭城厉举人的长子，因厉举人六十寿诞在即，厉公子正在替父亲寻合心意的寿礼。

    厉举人是个雅人，不爱黄白之物，就喜欢个孤本古籍啥的。

    厉公子家学渊源，眼睛也毒，看文书生的形容谈吐，就晓得这是个有底蕴的人家，就说文书生拿出来的那孤本是关于画技的，他没兴趣，但若有字帖或者琴艺的古籍，他愿意出高价购买。

    文书生大喜，就把厉公子带到家里去挑。

    谁晓得厉公子到了地方，除了一本古籍，还盯上了一方古砚和一架同焦尾琴齐名的绿绮古琴，那是文书生祖母的遗物，似乎还是个同文家祖母那失散多年的娘家相认的信物。

    文书生自然不肯卖。

    厉公子好不容易寻到两件珍品，怎可能轻易罢手？买不成就硬抢，仗着人多势众，丢下五十两银子拿了东西就走了。

    德旺就说，“二少爷后来问过宁夫子，夫子说那古砚和古琴有价无市，就是上千两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厉公子才出五十两，不是欺负人是什么？更何况人家文书生根本不乐意卖，他这就是明抢啊！”

    原主已听得青筋暴起，“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来安也义愤填膺道，“这还不止呢！大少爷您不知道，那文书生的老父本就病重，经这么一遭，竟活生生给气死了！可怜那文书生找上厉家讨公道，想把东西要回来跟他爹一同下葬，竟被人打断了腿！现下还卧床不起呢！”

    原主哪里听得这个，换了衣裳拉着敬山就要出门替文书生讨要传家宝。

    德旺和来安还劝呢，“大少爷，那厉举人跟通判大人交情莫逆，咱们家惹不起啊！还是算了吧！”

    原主愤然道，“通判大人又如何？我就不信万事还能逃得了一个理字！再说我外祖父是知府，怕他做甚？你二人若畏惧贾家权势，只管当这缩头乌龟去！”

    前面说过，敬山这人吧，说直肠子都是抬举，他其实有些缺心眼儿来着，通常是主子怎么说他怎么做。

    敬源脑子却灵光，觉得这事儿干不得，而且所谓“厉家仗势欺人逼死书生老父”只是两个奴才的一面之词，就算少爷要为文书生讨公道，也得先查清真相。

    而讨公道也该从长计议，一时冲动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但原主已气昏了头，哪里还忍得了，把敬源往旁边一推，怒气冲冲地冲向了厉家，临走前还威胁敬源不准告诉陈氏和萧老爷，否则就要将他赶出明华堂。

    敬源也无法，只来得及叮嘱敬山小心看着原主，别让主子受伤，也别让主子下手没个轻重打伤了人。

    原主在德旺和来安的建议下，先去街面上找了往日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的“好兄弟”，然后才一路冲到厉家，连门都不肯进，非要在门口当着众人的面把文书生的事儿掰扯清楚。

    厉家一见原主这二愣子也头疼得紧，可要任他在门外嚷嚷，自家名声就坏了。

    厉公子只好一边派人去请萧老爷，一边让人把文书生抬出来对质，连声道是个误会，

    “萧公子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言，不分青红皂白上门闹事成何体统？”

    文书生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素闻萧大公子急公好义，在下先行谢过，可您真的弄错了！那古砚我的确卖给了厉公子，古琴却只是借给厉举人鉴赏几日，来日是要归还的。厉举人高义，替家父请了大夫，只是家父得的是痨病，实在无药可医，治了几日仍旧……”

    文书生哽咽道，“家父下葬用的棺木都是厉家提供的，气死之事从何说起？家父下葬那日，在下精神恍惚，不慎跌倒，这才伤了腿，并非厉家打的，在下的街坊邻居皆可作证。厉举人还托了人替家祖母寻亲，怎会……怎会抢东西还打伤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