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因自己天性轻盈，这两天来一直走在最前面探路，可他们选的这条路虽是由骁骑亲兵选出的近道，却实在被冰雪铺成了沼泽泥淖，看起来平整的茫茫雪原处处都是夺命陷阱。

    为保无虞，楚晚宁与墨老将军别无他法，只能让军马以极窄的队伍前进。

    如此一来，骁骑军行进得就更慢，两天的时间只翻过三座山梁，茫茫冰雪之间，天山遥遥不见虚影。

    可上万骁骑军等不及了，军需不够了。

    在漫长的北疆隆冬，要命的粮草药材样样不够，骁骑亲兵就算是尸山血海中杀出的恶鬼战狼，也无法抵过血肉之躯的饥饿与雪坑余毒留下的病痛。

    夕阳斜照，风蜂拥挤过山峰之间，暴虐加倍，骁骑军找到一块尚且算得安全的林间休整避风。

    守备军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湿柴点燃，将薄兽皮铺在山石上供已颠簸脱力的墨老将军坐下歇息。

    楚晚宁与医官一同查看过伤重的将士，悄悄用灵力燃起旺火，在支起的大铁锅里用雪水熬上药材，才向墨老将军走来。

    守备军用瓷碗盛了一碗干净的雪，放在微弱的火苗上熏烤。

    楚晚宁见状接过碗，示意左右屏退，直到亲兵退出几丈远，他捧着冰凉碗盏的掌心才渗出金光，碗中的冰雪慢慢融化，又慢慢蒸出团团热气。

    楚晚宁把热雪水递给墨老将军，睫帘覆盖的深蓝凤眸收映雪光，眼神垂在地上，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心绪。

    “晚宁。”墨老将军喝了两口，长长舒出一口气，“楚大帅?”楚晚宁回过神，抬起眼皮：“水冷了么?”

    “这孩子，水怎么会冷。”

    妖与凡人不同，楚晚宁离孩童时代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岁，他极少被人这么叫，有些不自在地起身：“我去让人拿些干粮。”

    “不必了。”

    楚晚宁的手臂被拉住。

    墨老将军枯瘦的手并没有多少力气，不多时就滑了下去：“粮草还够支撑几日?”

    楚晚宁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实话：“两日内就会耗尽。”

    “解毒的药还有么?”

    临近天黑，风声呼啸，楚晚宁抿紧薄唇，听风轻轻摇头。

    墨老将军竟然沉沉的笑了，让楚晚宁有一瞬间的恍神，想起了千里之外独自一人戍守北境的墨燃。

    “翻过前面两座雪山后，看到的第一个山谷叫布尔津，要是你在秋日里来，景色特别好看，野葡萄甜得掉牙。”

    楚晚宁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不着痕迹地揪紧：“我去拿药。”

    “晚宁，不必了。”

    “干粮，汤药，都留给年轻的将士，这里离庭州还有很远。老夫带他们来，自然要尽全力带他们回家。”

    楚晚宁耐不住有些急怒：“我可以带骁骑军回庭州。”

    “不可暴露身份。”墨老将军摇头，“老夫自愧带兵无方，骁骑军中不太平了。”

    “我知大小姐在阴山抗敌，庭州尚有五万骁骑军，姑丈在朝为官，长安城中还有将军府，我若身份败露是祸非福。此番只是去开路，让骁骑军行得快一些。”

    “这些日子我们派出的亲军没有一个人能回来，老夫不知道他们是跌陨在雪下，还是被人斩杀于暗箭之下。我知道你与凡夫俗子不同，但能封锁骁骑消息这么久，定非寻常人能谋，晚宁，为父不能让你去替骁骑冒这个险。”

    “我已与梅含雪说好，将白衫换与他，由他易容代我走在军前，不会有人起疑。我还可先回庭州取粮草和药材，要是有人问起来就是大小姐阴山大捷，日夜兼程回疆接应。”

    楚晚宁转过身身，素白的衣衫让他与身后白雪茫茫几乎要融为一体，眉骨瘦得锋利削风，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但他怕若是不说出来，有些事就如同从天际刮来的风一样，指尖留不住。

    “我拿了粮草和药材，在布尔津等骁骑。父帅，亲军将士们还很年轻，三五天汤药，十天粮草，他们就能回到庭州。”

    北境落雪了，见鬼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觉得房中冰冷非常。

    他往屋内走去，看到炭盆没有点燃过的痕迹，而墨燃坐在桌旁愣神，手中紧握着银线绣制的海棠锦袋。

    墨燃面前是一本楚晚宁走前翻过的书册，是一本江南食记，停在蟹粉狮子头那一页。

    墨燃看着书册上的菜谱唇边卷起一丝宠溺的笑意，不过瞬间又眉头紧拧。

    生着薄茧的大手抚过书页，像在描绘楚晚宁修白的五指留过的无痕指迹。

    屋内楚晚宁留下的棠香见鬼几乎已经闻不到了，他看着墨燃，心中觉得酸痛难当，又不知该从何安慰。

    见鬼知道，抗逆圣旨天命，将军府、骁骑军、镇军，就都走上了死路。

    墨燃看到见鬼走进来，眼中又露出一丝期许：“有无梅含雪从北疆递回的消息?”

    “也许梅老板的双梅信明日就到了。”见鬼他把一碗冒着热气的面端到墨燃面前，“公子，吃些东西吧，北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北疆，现在应当冷得厉害。”墨燃似在自言自语，“来传旨的内官在刺史府里等了几日了?”

    “回公子，九日了。”

    “边境不安，我身为镇军大将军不能擅离，没办法跟他一同回长安。”

    “我知道公子和我祖宗感情深切，要是公子不想……”

    “不想什么?”内官踱步而入，声嗓很亮，“驸马爷，营州城中的百姓大多都好了，昭午已经伏诛，驸马爷也该收拾收拾，跟咱家回长安亲自谢恩了，朝中上下都等着贺镇军大将军呢。”

    墨燃被那一声声尖细的“驸马爷”刺得脑中生疼，他嗤笑一声：“默啜与突厥联兵攻伐，父帅与家姐尚在北疆抗敌，于情于理，我都该去北疆领兵御敌。”

    “圣上垂怜，知道驸马爷救父心切，特许您回长安复命后即刻启程北疆，还特拨了粮草，由驸马爷亲自从长安带去。”

    “你说什么?!”墨燃猛地站起，高大的身形与森然的煞气直逼地内官往后退了半步，“北疆战事吃紧，军需粮草为何在长安耽搁?”内官脸上的笑容一滞，转而笑得更加和善：“驸马爷这说的是什么话，现在圣上的日子也不好过，三皇子见天儿的惹圣上不痛快，明里暗里的跟那些老宗族阁老们给天子使绊子，能凑出这些粮草实属不易。三皇子如今出息了，不过咱家在说什么呢，听闻墨将军在长安时与三皇子交好，一定知道得比咱家清楚。”

    墨燃一惊，瞪大眼眸：“将军府向来只理战事，不问权争，何时与三皇子交好?”

    “是咱家言错，将军府军权倾天，想是三皇子也有意相交罢了。”内官的笑容像一张面具，“圣上自然是信将军府的，不然也不会备下三年的军需粮草。只消墨将军随我一同回长安向圣上谢恩复命，定了和安平公主的亲事，即刻就能启程去北疆。”

    咔嚓。

    雪下得太深重，等不及夜晚就已将枯枫枝压断。

    天色浓黑，楚晚宁动动耳朵，听到夜晚只剩疾奔的怒风狂号，他跃下白驹，身后两座雪山已经开出一条六尺宽的蜿蜒小路，沿路留下了印记可供骁骑寻迹而行。

    面前是宽阔的布尔津山谷，瀚海星辰下仍然是晶亮平整的荒原，连起伏都是微微的，但楚晚宁知道，这之下是无数不可知的凶数。

    他看着周围高耸覆雪的山峦，这里离骁骑驻营不过两座神偷，灵力过剩引发山石雪崩将置骁骑亲兵于险境，楚晚宁掌心金光乍起，海棠流转的浅金结界极快向前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