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贤接到消息之后，乘当天的航班从北京赶了过来。陈小渔开着柏玉京的那辆老式帕萨特到机扬接了杨永贤，然后陪着他到花店买了一束菊花，一同去了西郊墓园。

    杨永贤面色肃然地在柏玉京的墓碑前站了一会儿，满怀敬意地把鲜花放在碑前。然后，他又凝视着墓碑，忧伤之中不禁流露出深深地惋惜之情。

    过了片刻，杨永贤缓缓地说：“这块墓地是玉京回国之后买的。他说，每个人迟早都会有这一天，应该提前做个准备。唉，真是没想到……”

    陈小渔闻言不由一怔：原来这里并不是柏玉京患病之后才买的，而是之前。

    要是放在从前，他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芸芸众生，又有几个人会在生前把死后的事情都安排好？可这件事发生在柏玉京的身上，她却一点也不奇怪。

    杨永贤继续说：“他和我说过，自己每当陷入困境，需要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思考。所谓的功名利禄，很多商扬世俗之中的事远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重要。他问过我一个问题：假如你只能活到明天，你还会抱着今天的观点来看待发生的这些事吗？”

    陈小渔说：“古人说，‘不知生，焉知死’。我现在反而觉得，应该是不知死，焉知生。只有在死这个问题上有充分的思考，才会对生这个过程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这一点，玉京做到了。”

    杨永贤长叹了一声：“这就是我不如他的地方。如果我知道自己将在哪一天死去，注定不会像他那么淡然，更不会像他那样还能专心地去做一件事。虽然平时很重的事情，在那时看来都会变得十分飘忽，但生命的存在，在我眼中却会变得沉重无比。”

    陈小渔说：“杨总，其实能做到你这样也已经很不容易了。每个人都是完全不同的个体，玉京做他该做的事，而您能做的事玉京同样做不了。”

    杨永贤转过身，自嘲地笑了笑，岔开话题说：“小渔，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陈小渔说：“我会继续留在南溟。”

    杨永贤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这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小渔说：“对了，杨总，关于天悦管理公司和南溟是否继续深入合作的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这件事我们换个地方谈。”杨永贤转身望着柏玉京的墓碑，无限惋惜地说，“玉京，我先回去了，我相信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明年的清明节我再来看你。”

    说完之后，他轻轻地拍了一下陈小渔的肩头说：“走吧。”

    ……

    周立的家在梅河县，他的爱人许梅同他一样，是原来梅河县啤酒厂生产车间的工人。

    自从南溟集团收购了啤酒厂之后，她也自然地进入了公司的生产部。由于南溟饮品公司全部接收了原酒厂的下岗职工，再次走上工作岗位的许梅便一再地嘱咐周立：公司如此重用你，你一定要好好干……

    周立对媳妇的话基本能做到言听计从，可是他却渐渐地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好像正在萌生着某种极为不安分的东西。

    自从南溟饮品公司在春城成立了营业部之后，就在离营业部不远的地方给周立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这不仅让他免去了在春城和梅河两地奔波的劳碌之苦，也让他更加近距离地领略到了春城——这个大都市的繁华与奢靡。

    他觉得春城真是个好地方，似乎只要有钱，就不存在什么难以达成的心愿。

    只要有钱，你尽可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直到一见海鲜鱼翅就恶心得忍不住大口呕吐，一闻到“轩尼诗”“芝华士”的味道，就恨不得立刻捂着鼻子逃之夭夭。

    只要有钱，谁都不会拦着你声色犬马，金屋藏娇。因为法律事实并不等于客观事实，只要不在法律事实所认定的范围内，尽可以包上二、三、四、五奶为你看家护院，而你却逍遥自在，乐在其中。

    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具备足够数量的银子。当然了，如果没有银子，有金子也会更好。

    周立此时就正在为银子的事犯愁。

    按说，他每个月3500元的薪水，外加其他的各类补助，不知比原来啤酒厂的待遇高出了多少。而就南溟目前的状况来说，周立的待遇也不算低，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待遇既然比原来高出了许多，可为什么这钱却反而不够花了呢？

    他不过是把原来10元一盒的“南京”换成了现在20元一盒的“芙蓉王”；把原来的假“登喜路”换成了真的；把西装从“杉杉”换成了“华伦天奴”；把过去的杂牌皮鞋换成了现在的“老人头”。

    这些品牌虽然价格不菲，周立却时常这样想，自己是南溟饮品公司的销售经理，在客户面前代表的是公司形象。既然是这样，这一切似乎就都顺理成章了。

    稀奇可乐的旺销，让周立隐隐约约还产生了另一种错觉：公司配给营业所的那台“桑塔纳2000”就是自己的专车，给他租的宿舍楼也成了自己的公寓，就连春城营业所在他的眼中也俨然成了自己家的生意。

    当然，除了冷文彬之外，这里的确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虽说表面上的这一切变化着实让周立发自内心地兴奋不已，可他却始终还有一个心结没有解开。一想到这件事，他原本很好的心情，就会为之打上一个大大的折扣。

    销售提成方案交上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始终没有得到公司的回复。他不知道是自己提成比例制定的有问题，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正在想着这个问题，冷文彬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说是晚上请他喝酒，一来，慰劳他在成都糖酒会上的卓越表现，二来，兄弟俩很久没在一起聊天了，这次要好好地喝个一醉方休。

    周立始终觉得冷文彬这个人很奇怪，他对稀奇可乐的事似乎并不是十分关心。虽然营业部有他的办公室，可他绝大多数时间都不在这里，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但无论是出于工作还是人际关系上的考虑，周立都认为冷文彬是一个他可以够得着的人。所以，自己这个位子要想坐得牢，坐得稳，他都不能得罪这个顶头上司。

    周立认为自己的精明之处就在于，和谁都走得不太近，多年来的国有企业经历，让他深知站错队的危险。但他同时也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职业生涯更不能全部维系于某一个人的身上。所以，他无论跟冷文彬还是公司内部的其他管理层都保持了一个随时可以有变数的距离来以防万一。

    ……

    冷文彬选了一家日本料理。

    酒菜齐备之后，冷文彬便举起酒杯笑着对周立说：“来，兄弟，哥哥敬你一杯，为了公司的事，真是辛苦你了。”

    周立也忙举起杯子，笑容可掬地恭维道：“大哥，您这是哪的话？您平时对弟兄们怎么样，每个人心里都有数。能在您手底下干活，就算累死也值了。”

    冷文彬哈哈一笑，两人响亮地碰了一下杯子，各自饮尽了杯中酒。

    放下酒杯，冷文彬夹了一块寿司，蘸了点芥末酱，边吃边说：“这次稀奇可乐能签下这么多的订单真是不容易，明天我跟公司反映一下，应该给咱们事业部的兄弟们多搞点奖励。大家为了稀奇可乐，都没少挨累。”

    周立听冷文彬这么一说，便急忙端起杯子，眉开眼笑地说：“这与您的英明领导是分不开的，我先替兄弟们谢谢您了。”话音未落，便一口气干了杯中的酒。

    冷文彬摆摆手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沈总让我负责这次整个销售部的招聘工作，你有没有什么要求，有的话尽管提。”

    周立想了想，露出一副诚恳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