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手肆意地揉乱了他的头发。
“起来了,叶子,跟我们一起去打篮球啊。”
作乱的人毫不在意自己扰人清梦,还在一旁嘻嘻笑着,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扶着帽子在镜子前耍帅。“我这几天要勤加练习,势必在下周的大赛上闪亮登扬,直接拿下女神。”
旁边的两个人都在调侃他,他也浑不在意的样子,见叶灿还不起来,又摇了他一把,故作矫作地说:“小叶~快起来快起来,哥们能不能横空出世全靠你了。”
叶灿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恹恹地瞥着他:“你现在立马去搭讪你女神都比你在这骚扰我要好,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个gay。”说完又闷头倒下了。
等待喧闹平息后,叶灿才悠悠醒转,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却淡然处之,显然对此已经十分习惯了。
“叶灿”施施然的从旁边的盒子中摸出一条红水晶手链,慢悠悠地把玩了几下,一点也不急着戴上,动作里是说不尽的柔情,显然他对这条手链十分满意。
细细密密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透过玻璃窗,洒到少年人的脸庞上,装点那不应出现在此的恣意傲然的笑,那游刃有余、仿佛天下尽在掌握的笑。
他将手链戴上,眼中分明满是欣赏与喜爱,说出来的话却又是另一番味道:“叶置甲,本座精心为你挑选的手链,极衬你,还能强运,你可钟意?”
这话是从“叶灿”嘴里说出来的,声音也是“叶灿”的声音,相较平时却少了一份应有的冷淡,无从多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叶灿无法,只能在脑海里默默控诉他:“霜培,收起你那副恶心的腔调。别用我的声音说话,我可不想被人觉得是神经病。而且是你看上这手链才想买的吧,现在赖我头上,你真是......”
霜培扬了扬眉,在脑海里打断了叶灿的话:“那又如何,又不是只有我买了这些小玩意,总比他们买的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好吧。”
谈起这个林灿就头疼,自三年前开始,就有不同的灵魂进入他的躯体,有些马上就离开了,有些至今还在此逗留,霜培就是其中一个。
刚开始,他没少为此头晕目眩,食不下咽,更别提身体失控和认知变化时他的惶恐不安,他以为这是梦,是疾病,甚至是中邪了。
当他狠掐自己的时候他知道了这不是梦;当他跑遍各个有名的医院,服下一粒粒药丸时,他知道了这不是病;当那些“法力高强”的道士结束了法事时,他知道了这也不是中邪了。
该死的,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该死的,那些无良医生,根本治不好我,还偏偏拼命割裂我的口袋,将掉落的硬币化成油水,滋润他们的双手,再用这双手撕裂我的肌肤,剖下我的皮变作裹身的衣物,烤干我的血肉变作储备的干粮,就连我的骨头也不放过,要细细地敲碎,慢慢地磨尖,变作剔牙的签子!
该死的,还有那些跳大神的神棍,装模做样地演了一出滑稽戏给我看,好啊,都图我的钱是吧,都给你们,全都给你们,拿去给你们坟头上多添几朵花吧,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
叶灿揪紧自己的衣领,一只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任自己脸色发青,脑袋发晕,眼前发黑,眼白上翻,他什么也看不清了,也不想看清了。
窒息让他脱力,他却可恨地在窒息找到一丝快感,他甚至在晕眩中感受到了宇宙的真我,既危险又让人迷恋。
他觉得自己疯了,真正地疯了。
想死的念头不止一次出现。
“砰”的一声,他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捡起其中一片碎片,一遍一遍地割裂自己的脖子,血液染红了他的前襟,那人捧着手舔砥着自己的血,那么专注,那么虔诚。
他又将目光移向了玻璃碎片,一口口吃下这些绚丽的小东西,悠然躺在它们的尸体上,仿佛那是最柔软芳香的花丛,头顶上的也不是冰冷刺目的白炽灯,而是最温柔暖人的太阳。
叶灿看清了他的真面容,长得和他十成十的像,不,那就是他。
他几乎要追随他而去了。
可当叶灿因脱力而跪趴在地上时,伴随咳嗽声的是他剧烈的呼吸,他贪婪地吸收周围的新鲜空气,他......渴求着生。他再也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
他慢慢蜷起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早在变故发生后的一周内,叶灿就告知父母自己想休学一年的想法,他预感到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而且以他当时的精神状态,根本读不进书。
他害怕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怪人,将一切压抑于心,可他认为家人是不一样的。
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犹豫、痛苦诉诸于口,电话里就传来了他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指责他没有学生样,整日想着躲懒,暗恨英明神武的自己怎么生出个这么个玩意。
“别说休学一年了,你就算想把火星切块吃了我也不拦你。”
而母亲更是不在意这类事,她的冰岛之旅还没结束。
“随便你,你自己的人生自己决定。”留下这句话,她就把电话挂了。
电话的忙音让他的血液慢慢变冷,身体一寸寸僵住,如坠冰窟。
虽说二人同意了休学,可他们的话语无异于在叶灿的伤口撒盐。
叶灿的心理防线一道道被击破,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天旋地转之下,他不知不觉走到了阳台边。
叶灿喃喃摇头道:“不,不应该这样。”他撑着栏杆向下望去,眼里却没什么情绪。
死亡本身没什么好害怕的,叶灿害怕的是未知。
死了之后我的灵魂又会去哪呢,飘荡在这世界的一个角落,懵懂游荡,还是依附于某人的身体上......死得不彻底、死得不痛快。
叶灿久久地矗立在阳台边,直到太阳落下,收起它最后一抹仁慈的余晖,黑夜笼罩大地。可外界的热闹又如此分明,一盏盏灯被点起,炒菜的香味逸散,连人们的笑骂声都那么有生气。
叶灿的心定了定,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平和,他转身隐没黑暗之中。
叶灿默默摇了摇头,那可真是不堪回首的一段过往,花了大半年时间“寻医问诊”,最后落得一扬空。他勉力调整心态,重新读了高二,高考发挥超常,擦线考上了安南问州的一所二本院校,现在就读汉语言文学专业。
真是,万幸......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