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怕扰了他,没敢乱动,忍了又忍,最后悄悄踢了一角被,探出一只金贵的龙脚丫,偷偷拨弄帷帐垂下来的流苏,散热气又解闷。
楚雁丘这个时候翻身了!
朕连忙闭上眼睛,僵着装睡。
若要让他发现朕还醒着,没准儿要追问,但朕还没想好借口呢。
对面安静良久,久到朕怀疑他其实已经睡熟了,正犹豫要不要偷眼看看时,他极轻极轻的坐起身,探身握着朕足底,小心翼翼放回到锦被下,又重新掖了被角,才又躺下。
他掌心好凉。
朕绻了绻脚,楚雁丘掌心冰冷的触感仿佛还贴在足底。
今夜春寒,朕回来洗过澡,他却还披挂着一身寒气,大约怨朕瞒他,心里也不痛快,才这样的吧。
朕悄悄拱过去,犹豫着怎么开口,楚雁丘却先将朕揽进怀里,一手压在朕脑后,将朕埋进他怀里,轻轻拍了拍。
他……不生气了?
朕想抬头看看他脸色,但他抱得太紧,朕挣不动,也不想挣。
算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楚雁丘感觉怀中人呼吸终于平缓,自己缓缓吐出一口气,细细凝视这没良心的小皇帝。
白嫩金贵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精巧的鼻尖贴在他侍卫服,像一只又乖又软的小猫崽,只知道一个劲儿往主人怀里拱。
楚雁丘却知道,这只小猫崽,是半分良心都没有的。
楚家上下一百零八口的命,赵钦混不在意,楚雁丘这颗舍生忘死的忠心,赵钦随手抛却。
在他与武大力之间,赵钦永远选择武大力。
他早就知道的。
他还是控制不了伤心。
*
朕睡得太舒服,忘记思考怎么帮武大力圆谎了。
早膳用得很尴尬,朕心虚,一直躲着和楚雁丘有眼神接触,好在楚雁丘似乎也忘了昨日未尽的疑问,只安静进膳。
他今天没穿朱红色官服,还是那身侍卫打扮。
朕问:“今天休沐吗?”能在宫里陪朕玩吗?
楚雁丘道:“陛下忘了,除了‘饿死鬼’,还有三只孤魂野鬼没抓住,臣今日打算在宫中探查。”
朕一听他说抓孤魂野鬼,就想到武大力,更心虚了,只敷衍道:“好极好极。”更不敢提让他陪朕玩。
楚雁丘却道:“陛下不来吗?”
朕惊讶:“朕也可以来?”
楚雁丘笑得寡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可以去您想去的任何地方。”
朕觉得他在阴阳怪气,但朕没有证据。
*
那宫道洒扫的小内侍没有撒谎。
宫道上果然有两道平行水痕,只是极细,也亏得那洒扫的小内侍心细,才能留意到。
朕走到两条水痕正中,来回走了走,伸开双臂,开合寻找角度。
朕道:“你看这宽度,这像不像是一个人提着什么东西?”
楚雁丘立刻道:“水桶。”
朕与他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楚雁丘转身离开,朕等在一旁,洒扫的小内侍不敢多说话,只安静立在一旁。
不多时,一阵风吹过。
洒扫的小内侍被飘起的额发迷眼,用手背拭净了泪,眨眼看向地面,惊恐道:“陛陛下!您看那地上的水痕又宽了!那水鬼又来了!”
果然是这样。
朕没有猜错,所谓水鬼留痕,不过是有极善轻功或奔跑之人,提着水桶高速而行,水滴自桶上滑落,因为速度极快,在地面留下连续的细细水线。
看来楚雁丘说得不错,果然有人在装神弄鬼。
*
水痕消失在一处宫巷转角。
那宫巷尽头只有一座冷僻宫殿,门上挂的匾,第一个字被蛛网落叶覆盖,只能依稀辨出后面“寒宫”二字
楚雁丘回想起他幼时入宫,仿佛闯入天上人间,如今他历经生死、人世沧桑,再见宫室都衰落,心中感慨。
他不禁唏嘘:“宫中竟然有如此衰落殿宇。”
朕第一次来到此地,也觉不妥,附声道:“是啊是啊,宫人疏懒懈怠,竟使宫室荒废破败至此,真是叫人宫寒。一会儿看到管事的宫人,朕一定狠狠踢他们屁股。”
楚雁丘扫了朕一眼,英俊的木头脸上没什么神色,朕偏偏就看出他心中不悦。
?
又怎么了?
朕还在感叹真是侍卫心海底针,楚雁丘却已经抛下了那点儿女情长酿出酸意,察觉到可疑之处。
楚雁丘道:“陛下,您看。”
朕顺着楚雁丘的手指看过去,宫门上覆满尘埃,铜兽首门环上却有一处极浅极窄的半弧光亮。
那半弧光亮处靠近铜环底部,原本因为弧度,尘埃就比别处小些,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楚雁丘伸出手比对,那弧度比他拇指窄些,朕也学着伸手,弧度大小却刚好。
朕道:“看来这位水鬼手掌不大,很可能是身量中等、体态纤细的少年人。”
楚雁丘道:“小内侍或者宫女。”
朕觉得心有灵犀,笑着点头。
楚雁丘抬臂将朕拢到身后,单手推开尘封的宫门。
那看起来多年未曾开启的宫门,竟然悄无声息的滑开了。
朕的心怦怦直跳。
宫门后,庭院纤尘不染,两池莲花水澈花娇,绿蓬蓬莲叶下躲着几尾红鲤,生机湛然。
偏偏莲池后的宫室残败,一侧房顶塌落,廊柱朱漆剥离,门窗上糊着的细绢,已在晴阳阴雨中尽数朽烂,雕花窗棱间蛛网层层叠叠,看不到室内光景。
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