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晚卿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咔咔声，看着马车外的街景和行人，才觉得自己真的回来了。

    裴家祖上出过太傅，不过已经是好几代之前的事情。

    听裴父说，他应该喊高祖父，据说那时候的裴家可是真正的高门大户，裴父每次吃醉了酒都会提上几嘴，久而久之，裴晚卿也记住了。

    自那之后裴家就再也没出过大官，到她父亲裴行这一辈，也只是个举人，眼下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要不是祖母陪嫁的商铺，裴家就连如今的光景都没有。

    裴父屡试不第，一晃，已经蹉跎近耄耋之年，又只有她和裴婉云两个女儿，连个儿子都没有。

    裴父吃醉酒倒是把绝嗣愧对先人这件事挂在嘴边，可方氏妒忌心极强，裴父多看个丫鬟女使，她都把人打个半死发卖，加上裴父把身子喝坏了，有心无力，这几年已经歇了生儿子的念头。

    本来他和方氏是盘算给裴婉云招赘的，裴行甚至还打听了怎么榜下捉婿，可裴婉云心气高，一心想着高嫁，三年前远远看了一眼打破戎狄凯旋而归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顾瑾南就倾心了。

    回到裴家不吃不喝半个月，逼着全家给她想办法出主意，如何攀上永昌侯府。

    方氏倒是腆着老脸找人去打听过，可那会顾瑾南权势正盛，风光无量，被京中多少名门闺秀惦记着，裴家不过破落户，近几年更是跟商贾挂边，人家一听就立即把媒婆撵出来。

    媒婆臊的老脸通红，当即让人把方氏给的银锭子还了回来。

    眼见正儿八经的路子没用，裴婉云不吃不喝半个月，硬是逼着方氏想出了歪门邪道。

    正月十五上元节，裴晚卿跟裴婉云一起上街看花灯，正放花灯的时候，裴婉云突然被人推入水中。

    当时裴晚卿看着长姐在水中扑腾，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她和裴婉云从小一起学的水，即便冬日水冷，也不会如此失态，可她却又觉得是长姐裴婉云身上衣裳累赘头饰繁重，于是呼喊长姐裴婉云褪去头饰。

    可长姐只顾着惊呼害怕，根本听不到，她无计可施，只能自己摘下头饰跳入水中，可却被裴婉云的丫鬟拦住。

    她正疑惑，就看到丫鬟冲到当时巡逻京畿的金吾卫将军顾瑾南跟前，跪下去，痛哭流涕磕头哀求救救他们家小姐。

    顾瑾南当时身穿铠甲，着实不便，加上有人已经跳入水里，准备救人。

    可裴家小厮死死拦住那人，丫鬟更是直言，“我家小姐爱慕将军，若是其他人，小姐定然是不会活的。”

    想起那天的情形，裴晚卿还是会觉得两颊滚烫，她当时站在岸上，能直观的感受到大家的鄙夷，她当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后来其实责备过裴婉云行事太过，让裴家成为京中笑柄，可裴婉云毫不在意，直言，“我爱慕将军，愿意拿名声和性命赌。”

    后来不出所料，顾家虽然不耻裴家女行径，却还是上门提亲。

    那之后，所有鄙夷不屑裴婉云的，更是直接夸赞她起来，说她是“大胆奔放，不拘一格，女子楷模。”

    到后来，更是引发女子对心仪男子大胆示爱，甚至以死相逼的风潮。

    而裴婉云和顾瑾南定亲后没多久，顾瑾南就领命去了边塞。

    那天，她陪着裴婉云十里相送，裴婉云泪洒衣襟地画面还没从裴晚卿脑海中挥去。

    因为裴婉云跟顾家有婚约，裴婉云又素来喜欢讨好人，又喜欢踩着裴晚卿，所以每次去顾家讨好顾夫人，都会带上裴晚卿。

    沾了裴婉云的光，裴晚卿被顾家老夫人看上，许给了顾瑾轩。

    顾瑾轩对她似乎也是有意的，也曾经喜欢送她些女孩子喜欢的物件，天气好的事后，也会约她去踏春游湖，当然，闲来无事的裴婉云也是喜欢跟着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顾瑾轩跟裴婉云说的话，比裴晚卿和他说的都要多。

    裴晚卿想，她上一世还真是迟钝，原来人家早就勾搭了都不知道。

    不然就算裴婉云吵着换亲，顾家也不会轻易答应。

    顾瑾轩和顾瑾南虽然都是嫡子，可顾瑾南是先顾夫人所出，顾瑾轩才是顾夫人亲生的，两位顾夫人虽然是堂姐妹，可顾夫人总是会更疼亲生的多一些。

    不过说起来，顾夫人对顾瑾南还算是不错的。

    至少人家从不会装着大度。

    这倒是让裴晚卿想起她那位嫡母方氏，她知道自己非方氏亲生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知道后她就调查了一番，只是关于她母亲的信息很少，裴父和方氏也总是讳莫如深。

    也难怪，方氏一直对外表现的更偏心她多于裴婉云，提起她就是懂事，提起裴婉云就是惯坏了，她跟裴婉云闹不和，她总是说裴婉云不好，可到头来又是让她妥协。

    若非亲耳听到，她真的到死都不会怀疑方氏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一路上，她想的都是往事，直到被车夫提醒到了，她才骤然想起，现在的她不适合直接去找顾瑾南。

    不过看时辰，再算一下日子，顾瑾南应该马上就该出府去找何太医看眼睛。

    她让车夫把马车停在偏僻的一隅，独自下车，等着就是。

    上一世，裴婉云曾经告诉过她，“我跟瑾南哥哥说过了，可他宁愿孤苦一生，都不愿意娶你，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求过瑾南哥哥了，他答应我会娶你，你一定要照顾好瑾南哥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她当时本来就沉浸在被逼换亲的痛苦当中，根本没有思索裴婉云的话，只觉得顾瑾南瞧不上她，不愿意娶她，竟然还是为了裴婉云才娶她。

    可现在想来，她在顾家的时候，虽然见过裴婉云对顾瑾南献殷勤，可顾瑾南却总是淡淡的，甚至可以说嫌恶。

    只是那时候新婚花烛夜，顾瑾南和衣而睡，没有碰她的意思，她便吧裴婉云的话当了真。

    可若顾瑾南不在意她，又为何会在她死后发了疯替她报仇，不惜把顾家搅的天翻地覆，跟顾家决裂都在所不惜。

    正想着，顾府朱红色的大门开了。

    一袭玄衣蒙眼身材颀长英武不凡的男子，在侍卫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门口停着的马车上，当即跳下个车夫，主动拿脚蹬相迎。

    看着依旧俊朗不凡的人儿，裴晚卿一瞬间湿了眼眶，喉咙也有些酸涩。

    她跟他虽然曾经是夫妻，可其实也没说过多少话，可就是这样一个让她觉得陌生的人，为她不平，为她发疯，为她不惜斩掉亲缘。

    她想起他在她坟茔前哭的像个孩子的样子，那时他已经满头白发，可现在，他却是那样的年轻俊朗。

    他们夫妻近两年，她竟然不知他是那样英俊。

    裴晚卿擦掉眼角的泪痕，正准备上前，这时，从另外一头，一个人突然就闯入她的眼睛。

    “瑾南哥哥，你，你的眼睛，瑾南哥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我想来跟你解释…总之，我心里一直都有瑾南哥哥，可瑾轩说他爱慕我，你也知道，我裴家如今…家里威逼，我没办法，我不能不顾及爹娘…

    我已经求了妹妹嫁给你，虽然妹妹爱慕瑾轩，宁愿给瑾轩做妾，都不愿意照顾瞎眼的瑾南哥哥，可妹妹同我一样都听父母的，而且我求过她，跟她保证瑾南哥哥是个好人，瑾南哥哥，你会对我妹妹好的是不是？

    我以后都会看着瑾南哥哥跟别人举案齐眉的是不是？”

    裴婉云哭着，几乎就要晕倒在顾瑾南的身上，可眼底的怨毒根本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