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阙如的世界陷入黑暗，极致的安静过后，再灌进耳朵的是恐怖咆哮的水流和活人的呼救。她被海水冲来的树枝卡住了腰，与无数或挣扎或死去的人急速向前流动；幽光明灭中她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最后一口气用尽前，树枝突然被什么东西卡住，谌阙如受到冲击震离了树枝。视线迷离间她好像看到有人经过她身边，努力伸长手臂来拉她。谌阙如没分辨出那是谁，但本能地去回应对方。两只手即将抓住的时候，那截卡住过她的树枝打了个转儿，竖着从他们中间穿过。汹涌的泥沙混合物紧接而至，眨眼间，那只手和树枝都从她眼前消失了。

    腥臭浑浊的水泥无孔不入地冲进谌阙如的口鼻，她闭着眼胡乱扑腾，水流里不停有东西撞在她身上；她努力睁开刺痛的眼睛抓住一只木盆，放松身体浮出水面。

    “咳……咳咳……”谌阙如又咳又吐，四肢沉重却不得不死死扒住木盆；头痛欲死还要咬牙硬撑。沙泥从她的鼻腔里缓缓流出，她歪着头想在胳膊上蹭一蹭，可没掌握好力道，导致盆子倾翻盖在头顶。等她要死不活地重新浮出水面时，天空陡然昏暗。谌阙如仰起头，张大嘴看着巨大的黑色游龙从头上飞过。

    它似乎低头在看下面，随着它头的摆动，冰凉的雨滴落进谌阙如的左眼里。

    谌阙如视野顿时一片血红，眼睛仿佛烧了起来。她死死忍住，顾不得水脏不脏，摸索着把头沉在水里冲洗。眼睛灼烧的痛感过了很久才缓解，谌阙如用手遮住眼帘上望。天空澄碧鲜明，如果没有底下的惨烈做对比，它一定会被人们所喜爱。

    四面望去都是水，身旁除了浮尸就只有她。谌阙如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在海里，还是依然在沧桥城。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不对……谌阙如猛地抬起头再次望向天空。慕昭成亲的时间是傍晚，怎么可能有这么明亮的天？难道说她在水里飘了一夜？

    327留给她联络回去的星光很宝贵，谌阙如不舍得用。但幸好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三天，她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可以找冬九九。三天后如果她没有主动联系，327会强行把她召回。

    游景丢出去的小瓷瓶里到底有没有冬九九先不说，关键就算有，她现在去哪里找啊？水面阔渺，水底暗流湍急，下去就很难再上来。谌阙如划着木盆漫无目的地找，划到天黑才看到远处有座小岛。她精疲力尽地扑腾过去才发现，这座小岛以前应该是座宫殿的屋顶，露出水面的部分勉强可以容纳一个人坐在上面。

    谌阙如在屋顶过了一夜。这座宫殿原来应该建的很高，天光熹微时谌阙如甚至能感觉到凉凉的云从脸上拂过。水面经过一夜发生了改变，昨天的她看见过的尸体都被新的取代，浮木和漂浮物也不是昨天那些了。有条奇形怪状的鱼突然蹦到屋顶上，吓了她一跳，被她抬腿踹回了水里。天地安静，尸体们都不会说话，因此鱼“咚”地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又大又响。

    水花泛起的涟漪“吸引”来一具小尸体。谌阙如踉跄扑进水里，奋力朝她游过去，“小……”从渔村走到沧桥，她竟然不知道小姑娘叫什么。小姑娘静静躺在水面，笑起来花儿似的脸惨白圆鼓。谌阙如将她往屋顶带过去，带着小姑娘回去比来时困难，要不停地推开其他浮尸。谌阙如小心地把挡在她们面前的尸体推到一边，推动中尸体的手臂晃动，从袖口滚出一个小瓷瓶。

    谌阙如迅速伸手去捞，可瓷瓶入水下沉的速度比她快，与她错手而过。瓷瓶越沉越深，她现在必须马上做出决定，是先送小姑娘到干净的地方，还是去捡瓷瓶。水面看似平静，其实一直在流动，如果现在不把小姑娘送到屋顶，等她上来小姑娘早就不知流到哪里去了；三天后她离开，小姑娘就只能与其他尸体一样，葬身鱼腹。可是，冬九九还活着，冬天还在等他。

    “对不起。”谌阙如牵着小姑娘的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下，流泪潜入水里。

    谌阙如不是不明白，她总归要离开，不管把小姑娘送到哪里，小姑娘都已经死了。她就是心里难受，她吃了小姑娘的饼子，却什么也没为小姑娘做过。放开小姑娘手的刹那，谌阙如的脑海像被烧红的钢钎在搅弄，疼得她几度昏死过去。疼痛时总会觉得时间特别漫长，但她每次艰难睁开眼，瓷瓶都在前面，近的仿佛只要她伸手就能拿到。

    丰宜正在试图夺回身体的使用权，谌阙如能感觉到她的愤怒和悲哀。谌阙如想，如果是丰宜，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小姑娘，因为那是她死了都放不下的人。她一直在看着。也许这扬交易里，她唯一的心愿是再看一眼小姑娘。谌阙如在沧桥城的经历便是丰宜的曾经，虽然过程略有差异，但结果殊途同归。

    “回去！”丰宜的魂魄出现。

    谌阙如摇头，招过星光用力斩下，不回头地朝瓷瓶飘过去。

    在她身后，红衣女子目光微动，转身往上。

    水底，谌阙如抓住了瓷瓶。

    水上，丰宜抱住了她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