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方有一块不算太大的空地,六七百个平米的样子。左侧是高耸挺立的山峦,一些树蔸分别沿了它的坡度,斜伸出交织在一起枝叶,争抢着太自然恩赐的阳光。右侧是我们脚下踏着的小道,一路向上延伸,蜿蜒至大山的深处。小溪一直在旁伴随,除非树木的阻隔,否则一路都看得见。正中,背靠山腹面对阳光的,即是一间由杉木条棱搭建起的小屋,上面铺盖了许多茅草,其间又糊满了许多抹平的黄泥,大概是充当水泥用的粘合剂吧。若是细看,包括许多本该使用钢钉加固的地方,也只用的榫头咬合。即是如此,它居然还没有倒掉。
进去一看,里面又有别一番天地。靠近外手这间是烧房,之所以不叫它厨房,是因为它根本烹不得饭菜,只能烧一口开水。也可能是主人根本就不打算煮厨,石块堆砌的灶台上,架了一只连乡邻都弃用的生铁鼎罐,既炒不得菜也难煮熟饭,或者专门用来盍红薯吧,吃这玩意可专门放屁的,一想到个拿着画笔的长胡子老头不停地放屁,我不禁暗地里偷笑了。
“你又干什么,老是这么莫名其妙。”她似乎又有一些不满。
我阴笑道:“狐狸尾巴就快要露出来了。”
“什么呀,有病!”她丢下我,径自去了里间。
这应该算得上是间卧室了。虽说只有八九个平米大小,但一张木制绷床和窗台下宽大的桌椅,跟城市朴素生活的家庭布置也差不多了。床上已没了能让人安睡的被褥。她坐到床沿,示意道:“早先,欧阳伯伯还没生病的时候,他基本上每个礼拜都要来,带上我和妈妈。”
“是吗。”看她说话的神情,好象并没有二十四五岁,只跟我差不多大的样子。
“是的,他有时候画得痴了,一连半月都不归家呢。这时候,妈妈就回来和我一起住。”
“你们平时不一起住的?”
“不啊,欧阳伯伯有子女,我去不大方便,所以就一个人住着父亲的房子。”
“有病。”这回轮到我心中得意并可随意点评了。
“你才有病。”她居然像个小孩子,气着跑出去了。
屋外的空地上,有一张木制的简陋长桌,由于材质都属于边角料,榫头不得不由铁钉取代。桌子表面倒是光滑,像是用砂纸打磨过,然后透上一层桐油,使其不致迅速腐烂。
“这是欧阳伯伯作画用的,有时候他也在这里教我弹古筝。”
“是吗,难怪你看上去像个古代人。”
“你才像个古代人!”
一个饱受古典主义熏陶的现代物理学女高材生,无疑是非常美的,何况她本就天生丽质。所以此时,我心中早将沿海女子抛弃,只一心一意想着……
她也一心一意回忆着:“有一次,欧阳伯伯指着我说,‘小天,你在这里弹琴,伯伯在旁边作画,你妈妈再去搬一架纺机,咱们就是神仙一家子了’。”
“是哟,谁娶了你谁就是神仙眷属了嘛!”我十分动情地感叹道。
“嗯。”她随口应道,随即又反应道:“你个小孩子,就知道胡说八道。”
“本来就是嘛。”鉴于她此次没有提及功课,我就懒得再与她争论了。
山间的事物总是与众不同,连蝉鸣也是“唧——唧”的,不似公园里的那些大块头,不“戛——戛”地吵死你誓不肯善罢甘休。但就是它们的个头太小,身子又是绿色,藏在绿叶间总是让人看不见,使我无法捕捉一二只讨她欢心。
趁她进屋不注意,我爬到一棵杉树的半中腰,踩住分杈遮住脸,然后等她出来惊慌失措。果不其然,她一出来便四下打量,开始以为我在溪边,踱去看了看,没有。她又返还小屋,以为我刚躲进去,故意藏她,还是没有。这下她急了,急跑至东边的缺口,能望见襄江市,类似于悬崖的一处陡坡,四下张望着……
这下子,不是她要被吓坏,而是我已经被她吓坏了:你又不经常攀登,万一这要掉下去,可比不得江边!
我是一边往下速滑一边大声喊:“在这里了,你快回来!”
她闻声赶紧回头,“你就是要顽皮,害人家担心。”
“你还是担心你自已吧,我就算光着身子也三天饿不死,你可得小心了,这里可真的有狼。”我哈哈大笑道。
她自知柔弱,也就不来抗争,只骂了声:“要你管。”
多年以后,当我能够理解更多的词汇,我才明白,她那种样子其实应该叫作娇嗔,也就是冲着一个并不讨厌的异性故作生气。而且,是真正的不讨厌,非青年男女打情骂俏那种。
山间的事物与众不同,时间也过得飞快,有道是:山中一日,世上经年。我们只是短暂地度过了半日,于我,已是恍若隔世。
夕阳西下,山间顺映着两个光影。是我和她,各自追逐着自己变化的身形,顺势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