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进宝一看自己的衣服反正湿透了,又沾满了泥巴,好在天气炎热,一会儿就能干,索性蹲到水底下去。他冷眼见大家只顾笑,谁也没有防备,突然站起来,伸出右手,攒足力气,贴着水面,然后一个旋转,水向闸凼四周击去。围坐在闸凼四周的人躲闪不及,个个都弄了一脸一身的水。大家更热烈地躲避着,笑骂着;男同学都向桂进宝反击。桂进宝不慌不忙,挨次序一个个戽水。结果,男同学的衣服都弄得精湿。待他要向女同学击水的时候,女孩子们赶紧躲开了。
直到闹够了,大家才又回到闸凼里。
夏同久脱下了白家织布小褂儿,打着赤膊,弯着腰搓洗衣服。
廖逸娇心细眼尖,悄悄地对简铁环说:“你看,夏同久腰里有个痣,‘一痣痣腰,骑马带刀’,咳巴。”
“就的,夏同久将来出息大得很呢。”
“当真的,栾迎丰的痣在哪儿?”高露白看着栾迎丰的脊背问。
“就的。他好像没有痣。”
“如尼玛,栾迎丰痣在手指上。”桂进宝扳着栾迎丰的手指说,“你们看——”
“啊,就的。一痣痣手指,一定能中举’。”
“迎丰哥将来是举人,咳巴。”
“现在哪有举人?科举早就废除了。当真的。”
“没有举人,跟举人平级的嘛。就的。”
“逸娇,你的痣在哪儿?当真的。”
“我恐怕没有痣,咳巴。”
“怎么会没有痣?人人都有。就的。”简铁环扳着廖逸娇仔仔细细地找了一会儿,“你看,痣在老颈上。一痣痣老颈,前程花似锦’。”
“当真的,逸娇,你的前程好得很哩。”
“真的,别哄我。咳巴。”
“当真的,铁环,你将来才前程似锦呢。”
“我——”
“当然是你!你痣在眉心——‘一痣痣眉心,跨马耀北京’。”
“顺口瞎诌。就的,’简铁环责备着高露白说,“我看看你的痣在哪儿?”一看高露白痣在鼻凹,想起了“一痣痣鼻凹,讨饭带打卦”的话,吓得赶紧缩了舌头,眉头一皱,信口瞎编:“露白,你将来才真的好呢。”
“凭什么?当真的。”
“你一痣痣鼻凹,权势倾天下’。”
“当真的?”
“就的。”
“如尼玛,我怎么听人说,‘一痣痣鼻凹,讨饭带打卦’哩。”
“你倒是讨饭带打卦。当真的。”
“如尼玛,我比你们哪个都好!我——‘一痣痣卵蛋,银钱千千万’。你们可想看,想看我把裤子脱了让你们看看。”
此言一出,女同学个个闹了个大红脸,都骂桂进宝不是人;男同学则个个笑得眼水淌,骂桂进宝真是一个大活宝。
廖逸娇转换话题,说:“我们几个人的姓连在一起也有意思,咳巴。”
“怎么啦?就的,你发现什么了?”
“排在一起是高桂夏简栾廖,意思就是——高贵下贱难料。咳巴。”
“嗯,有意思。”简铁环想了想说,“就的,逸娇,如果把我们名字的第二个字连起来也有味道。”
“怎么连?咳巴。”
“金银铜铁一炉,当真的,金银铜铁在一个炉里。”
“哪有金银铜炉?咳巴。”
“桂进宝谐金,栾迎丰谐银,夏同久谐铜,高露白谐炉,我是铁,你逸谐一。就的。”……
他俩正说着话,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喊:“不好了,桂如月的腿刮伤了。不好了,桂如月的腿刮伤了……”
简铁环听了,愣了一会儿,拔腿就向斗五子跑去。小伙伴们也一同向那儿奔过去。
简铁环一边跑一边想:是妈妈受伤了吗?我没听错吧?为什么偏偏是妈妈受伤了哪?
桂如月和廖道梅在斗五子田里车水。她俩和另一个叫大黑子的男汉踩的是三轮头大车。桂如月趴在大车架子的横杠上,一步一步地踩着榔头,脸上黄豆粒大的汗珠一颗颗滚下来……
廖道梅看着心疼地说:“月妹子,不行的话,你就下去吧。”
桂如月这时已经精疲力尽,仍然一步一喘地说:“下去,你俩,怎么,照?都是,脚抵,脚的,活,添个,棒槌,轻四,两嘛。”
这时候,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别的人都有偷懒的办法:比如,有的人把车龙骨的檡子故意打断,换上朽木檡子楔进去,然后上去车。没车到一箱水,朽檡子承受不了,嘭地一声断了,车辐子嘟噜噜退下去,只好停下来修理,再换个朽檡子楔进去……这样反反复复,车到什么水?有的人只要看到一个辐子卡住了,翻身下去,挥起斧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噼哩叭啦,先打烂几个再说;再有卡的,再打烂它八九上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