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金奎听到骆家仓神秘地说：“可得小心点呀，你晓得简得志是哪个吗？——简得志就是李县长要找的简得水。你看——他的后台好硬扎（注1）！”
注1：硬扎，土语，强硬。
“啊！是他。”武老虎大吃一惊，幸亏自己没有招惹他。他的心吓得砰砰跳，告诫自己：今后这个分寸可得把稳好了。
昨天，简得志召开了白鹿大队党支部全体党员大会，会上，他反复强调修水库的重要性，以及水利大军所面临的困难。党员们纷纷发言一致表示，愿意牺牲小我，奉献水库。于是八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挨家挨户按人均摊凑了一千四百斤稻子，送水库一万斤，一千二百斤留在大队食堂……
高世才回到神墩，传达了武书记的指示，钟校长立即卷起铺盖去了十里外的姚畈小学，而董达栋则兴高采烈地当上了神墩小学的校长。他捞了实惠，以后跟高世才就更加紧密了。
高世才当晚回到六户庄，找到桂如山，问他清晨去了哪里？桂如山想起姐夫的叮嘱，就扯谎屁磨地说去了钢铁厂，看看那里可有炭了，打算弄些来烧锅。高世才见他不讲实话，更觉得事情的严重。他说：“桂如山，你不老实，所以哇，你对党不老实！你明明跟简书记一阵走了，你以为我不晓得？跟简书记一道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俩究竟干了什么？所以哇。你不讲实话，那一定有鬼，到底去了哪里？”
桂如山听了高世才的话，他这么快就晓得了，赶紧说：“跟哪讲个，简书记来是跟我说我姐的事，他问我‘姐今后怎么办？’我说，‘跟哪讲个，能有什么好办法？’然后，他就回白鹿，我就去钢厂了。”
“桂如山，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所以哇，打雷你都不讲实话。”高世才心想，再诈他一诈，看看有没有效果，想到这里。说，“你们明明在整我的材料……”
桂如山哪里是高世才的对手？听了高世才的话，以为高世才什么都晓得了，防线一下子崩溃，不自觉地竹筒倒豆子，把今早上跟简得志说的话做的事全部告诉了高世才。
高书记听说烧仓库的事已经报告了李县长，吓得魂胆都走掉了。但他眼珠子一转，一声冷笑：“桂如山，你真是家里的乌龟往外爬——是个作死的乌龟！所以哇，你记好了，用石头冒充粮食那都是你出的点子，不错吧。你是首谋，我是跟着你干的。要枪毙，要判刑，你是第一，我还是第二。你跑去写材料给李县长，所以哇，是自己挖坟墓埋你自己。你就等着吧，有你受的。所以哇，你跟着简得志，跟着这个国民党的特务，能有好处吗？不信走着瞧！”
“什么？跟哪讲个，你说姐夫是特务？高书记，你可不能瞎说。”桂如山害怕了，解放初，高世才整夏赤松的材料，不久，夏赤松就被镇压了。这晌子他又说出这种话，大祸要临到姐夫头上了，这还了得？
“简得志自己是特务，不是我讲的。所以哇，你看他为什么不跟党一条心？他反对大跃进，反对吃食堂，反对砍树，反对烧炭，反对炼钢铁，他什么都反对，这种行为不是国民党特务还能是什么？材料已经报上去了，上头马上就要来人查他，你赶快回头，要再跟着他跑，绝没有好果子吃（注1）！”
注1：绝没有好果子吃，土话，没有好结果。
桂如山懵了，傻了。简得志说他走上了邪路，连自己的儿子也保不住；高世才说他跟了国民党特务，绝没有好下场。这两个人，都是大队书记，一个是老革命，一个是新模范；一个有武书记、骆部长跟后头撑腰；一个和易局长、李县长关系很铁；一个是自己的姐夫，一个是自己的舅哥。究竟谁好谁坏，谁对谁错？究竟应该跟谁靠谁？这对于像桂如山这样的农民来说，实在是太难选择了。高世才振振有词，不能不信！简得志证据确凿，都是自己亲手所做，更不能不信。他到底该怎么办？老婆死了，没人商量，只好双手捂脸，五尺男儿竟然哭了起来。
“哭？所以哇，哭的日子在后头！”高世才见他哭了，自己又达到了目的，悄没声地走了。
桂如山的哭声惊动了高老婆子，她颤巍巍地走过来，问他：“一个青壮男汉哭什么？”
桂如山一五一十地说给岳母听，高老婆子听了说：“过恶呀，伢啦，我没养到好儿子，你没找到好舅哥哇。这个过枪铳的，干了这么多的坏事，人容天也不容他啊！他会遭报应的。你听我的话，可不能再跟他干坏事了。”
“妈，我听您的。跟哪讲个，我不干这个食堂主任了，我去修水库，离他远远的。”
丈母的话让桂如山明白了，高世才肯定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一个被自己老娘恨透了的人，还有谁会真的拥护？桂如山下了决心，姐夫是靠得住的！他说姐夫是特务，肯定又是在捏造事实。对，得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姐夫，让他好做防备。
“好！好孩子，这个爬河滩的，可沾不得呀。”
桂如山告别岳母，连夜赶到白鹿牛王庙，把事情转述给简得志。简得志细细一想，难怪夏赤松要自己去找章裕林，1940年12月到1941年3月，他和章裕林、易自海三人受曾山委派，护送一位首长去延安，前后用了三个月，这是许多人都晓得的事情。于是他对桂如山说：“这个这个，你不能不当这个主任，凡事要凭良心干。今后，再也别替他想什么办法出什么主意了。他叫你干坏事你就不干。你在他身边多留点心，还能掌握一些情况。这个这个，你一下离开了，我就什么情况也不晓得了。”
于是，桂如山又闷声不响地回到了六户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