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啪,砰啪,砰啪——这是什么声音?
廖道梅听见生产队长桂如山说:“今个社员们不要出工了,自己在家里‘扫四旧’。”究竟什么是四旧?桂如山说不清楚。廖道梅就更不晓得“扫四旧”究竟是干什么,匆匆忙忙地离开队屋往自己家里跑,还没到家,老远就听到自家屋里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儿子夏同久在成都读书,家里没有别的人,这是哪个在家里搞什么?
廖道梅紧赶几步跑到屋里一看,一下子傻了,家中香案上的祖宗灵牌全被摔到屋内地中央不讲,侄子桂进宝,还正站在八仙桌上,把土坯往香案里码哩。
“你疯了?大侄子,你怎么屡教不改,还是这么肘?你这是在干什么?”廖道梅质问道。
桂进宝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如你玛,大舅妈,我在替你扫四旧……”一边手不停息地忙着。
“扫四旧?”她这才想起今个放假就是让社员自己在家扫四旧。难道扫四旧就是砸灵牌?毁香案?
“大侄子,你怎么这么瞎干?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蠢事?”廖道梅责问道。
“大舅妈,我怎么啦?如你玛,我干的怎么就是蠢事?”
“你这是欺宗灭祖,大逆不道。你晓得吗?”廖道梅问道。
“毛主席发号召‘扫四旧’。四旧就是……”他抓了抓头,“如你玛,就是旧什么、旧什么、旧风习、还有旧什么。这个香案就是旧风习,当然要扫除掉……”
“侄儿啦,祖宗可是上打下来的,没有祖宗哪有子孙?这可不是什么旧风习!这是敬老尊祖,灵牌是祖宗留给后代子孙的念想,是为了好让后代祭奠的,你毁了灵牌是欺祖犯上,罪不容恕,还不快快下来!”
桂进宝说:“大舅妈,你晓得吗?这是先让各人自己在家里清扫四旧,同久不在家,我特地请假从学校跑回来帮你。如你玛,后面就是红卫兵来大清扫,那可就不是这样干法了。他们会把这整座后沿墙都推倒的。”
“哪来这么多野人?他们家没有祖宗?他们家没有父母?进宝哇,你别跟大舅妈瞎扯,你给我停手,赶快下来。”
“大舅妈,你就让我快点儿把活干完吧,你就别站在这儿白耽误工夫了……”
“什么?你这伢子太遗精了,非但不听大舅妈的劝,还说我白耽误工夫?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来去问问你爸爸,他怎么养了你这样的儿子?不要祖宗,难道断根绝攀?”
她说着正要去揪桂进宝,外边传来桂如山的吼声:“进宝,你这个死杂种,跟那讲个,你把谱搞到哪里去了?……”
廖道梅一看家中地上,果然还放着个谱盒,原来桂进宝把家谱连盒子抱过来了,急忙问道:“伢子,你这是干什么?谱怎么能随便乱搞?还不送回去,惹你爸爸生气?”
“大舅妈,如你玛,这也是四旧,要扫除的……”
“你这伢子怎么疯疯癫癫的,家谱怎么也是四旧?它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上面有好多祖宗的名字呢,还有老坟山,还有祠堂……”廖道梅说。
“大舅妈,你说的这些东西全都是四旧,都要扫掉。毛主席要我们扫四旧,立四新……”
“什么四新?”廖道梅问道。
“大舅妈,如你玛,四新就是新什么,新什么,新风习和新什么……”
桂如山这时一步跨进屋中,对着廖道梅吼道:“大嫂呀,跟那讲个,你看进宝这个不孝的东西,竟敢把家谱抱着随便乱跑……”
“妹婿呀,你看你儿子不也在我家毁香案吗?我正跟他吵呢。”
桂如山一看,说:“进宝,你这个杂种,你晓得吗?这个谱,只能正月初一开看,逢到大年三十,还有清明才能拿出来祭奠。平时摸都不能摸。香案就更是神圣。跟那讲个,你倒好,抱着谱到处乱跑;还跑到大舅妈家摔灵牌,毁香案,你这是大不孝!祖宗会怪罪你的!跟那讲个,你快把谱还给我。”
“不!爸爸,如你玛,这晌子搞文化大革命,就是革、革、革旧文化的命,啊,对了,四旧还有个叫旧文化,这家谱啊,就是旧文化,就要革掉……文化大革命是运动。哪个能挡得了?你们能挡得住?”
“跟那讲个,不成体统……”桂如山难过得几乎要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