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得志听说仙山中学里贴了栾中文不少大字报,他担心栾中文想不开,就特地来看望安慰他。他一来到栾中文的小屋子里,栾中文高兴地马上让儿子栾迎丰去邀简铁环来吃饭。
迎丰出了门,一路上看到院墙上,几幢教室的山墙上几乎都贴满了批判爸爸的大字报,还见缝插针地贴着许多大字标语:“打倒右派分子栾中文!”“揪出反动学术权威栾中文!”等等,校园里到处是火药味,他的心里特别难受,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似的,低着头,闷闷地向高二(1)班教室走去。
简铁环从六户庄回到仙山中学,和桂进宝分手后,就直接走进高二(1)班教室,栾迎丰进去的时候,听到简铁环正在和另一个女同学余紫琼辩论。
余紫琼说:“……栾中文就是个反动学术权威,就要打倒。”
简铁环说:“反动?你说栾校长反动,你有什么根据?”
“毛主席说,‘凡是反动的东西,都要打倒。”余紫琼因为激动,本来一张好看的脸都变得扭曲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余紫琼为什么这么痛恨栾中文?因为她是余紫芬的妹妹,他听了宫寒宣的一面之词,所以才这样。
简铁环针锋相对地说:“余紫琼,你这样信口雌黄可不照。毛主席说,‘说话要注重证据,批评要注意政治。你有什么证据?”
不等余紫琼回话,栾迎丰赶紧走过去说:“简铁环,爸爸叫你去吃饭。”
简铁环还要和余紫琼辩论,听了栾迎丰的话,说:“怎么好意思呀?”
“怎么不好意思?你不是已经护上了吗?”余紫琼讽刺地说。
“我是怀着无产阶级感情,没有半点私心杂念才说的话。你不要曲解。”简铁环说。
“天晓得是什么感情?”
栾迎丰拉了简铁环一把,说:“铁环,费什么唇舌?走吧。”二人丢下余紫琼出了教室,向栾中文的宿舍走去。
栾中文因为没有家眷,以校为家,学校为了照顾他,在学校最后面给他单独起了两间平房,算是在学校安了家。
学校食堂在教室的前面,打了饭的学生就在那里辩论起来,食堂门前就像鸭读,一片嘈杂。学生寝室在教室的后面,也有同学打了饭端到寝室里去吃,边走还边争吵着。赵世元——就是那个曾在徐大来头上撒尿的小同学——因为他个头不高,长得矮巴仑蹲的,人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巴伦敦”,这晌子几乎人们只记得他的绰号,而忘了他的真实姓名了。巴伦敦边走边吃,正和栾迎丰遇上了,说:“迎丰,不要那么难受,我们会支持栾校长的。”
栾迎丰撇了一眼铺天盖地的大字报,点点头说:“谢谢。”
巴伦敦又见他俩肩挨肩的样子,开玩笑说:“栾迎丰,你一分钱不花,就拉个新娘子回家啦?”说罢大笑。
一句话把二人弄了个大红脸,栾迎丰一声没吭地匆匆往前走,简铁环说:“小巴伦敦,就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栾迎丰这时候虽不壮实,毕竟也是个书生模样了,高高的个儿,白白净净的脸膛,文质彬彬的气质,分装头,长四方脸,一口洁白的牙齿像玉一样光洁,讲起话来文绉绉的,活脱脱一个学者坯子。
简铁环呢?更是青春蓬勃,成熟的女性美荡漾喷溢,浓密而乌黑的秀发扎成了一根辫子,像要专门勾人回头似的拖在身后,纯净而洁白透红的脸蛋洋溢着稀有的狐媚魅力,削肩小蛮腰下牵连着的饱满香臀更让人想入非非,挺起的胸脯曲线、苗条的魔鬼身材、修长的两条秀腿,勾勒了一个西施、貂蝉般的绝代佳人。不,她不是西施貂蝉,她们太遥远了,她们只可想像而不能观看,简铁环就不同了,简铁环是当代版的,是活脱脱的,是飘逸在我们面前的超级美人,是看得到而又够得着的汉族海伦,是一株万人仰慕的校园奇葩。
栾迎丰拥有这样的美人陪在身旁,他应是怎样的幸福啊!可是,面对铺天盖地的针对着爸爸的大字报,他的心口像堵着一块大石头,还有什么心情想这些呢?他一路上默默地走着……
简铁环说:“就的,迎丰,爸爸还有一本《论修养》,还有一张跟高敬亭、戴季英的合影照片……”
“我觉得,你赶快把它们藏起来。我爸爸的书我都把它们装起来了。准备运走。”
“就的,我要藏。我妈不让,真气人!”
“我觉得,那你赶快告诉简伯伯。”
栾中文的家进门这间屋从中间扎了一道纸糊的墙,墙后沿是厨房。前沿靠墙摆了一张小方桌,几把折叠椅子。墙上中间贴了一张栾中文自己画的山水画,画的内容是独钓寒江雪的意境,两边对联是: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字体洒脱,笔力遒劲。里间是他们父子俩的卧室,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书架上码的一层层的书已被栾迎丰装进了麻袋。
栾迎丰看见爸爸和简伯伯一人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他不晓得,刚才他俩正在讨论文化大革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