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外面的口号声一步步逼近，栾迎丰皱着眉，一筹莫展。

    桂进宝说：“如你玛，是些什么人？我出去看看。”说罢，飞也似地跑走了。

    栾迎丰伸头看看爸爸在房里干什么，一看他在日记本上涂着什么，轻轻走进去，仔细一看，是在涂抹日记上的字，说：“爸爸，这怎么来得及？干脆烧掉吧……”

    栾迎丰把日记本拿到锅门口，还倒上了煤油，开始焚烧。这时，外面“打倒栾中文”的口号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门口了。而这日记本因为纸张比较厚，很不容易烧。如果被涌来的红卫兵看到了，那就是在焚烧罪证，那还得了，没有罪也有罪了。怎么办？栾中文一看事已至此，挺了挺胸，昂首阔步地从房间里迎了出去。

    外面来的都是他的学生，这里面有因迟到被他罚站过的，有因在校园里追逐打闹被他批评过的，有因打饭插队被他摔过碗的，有因听课不认真被他拉到办公室里训过的，有因考试不及格被他指教过的……当然也有像余紫琼那样怀着刻骨仇恨的。他平时对学生太严了，当然有许多人不喜欢。这晌子他们有的打着“六户庄红色战斗队”的大牌子，有的打着“打倒大右派栾中文”、“揪出反动学术权威栾中文”的横幅，有的举着小黑板改做的牌子，上面写着同样的标语，而且，栾中文三个字已被打了×××。余紫琼走在最前面，徐大来、冯成水紧随其后。

    他们虽然来势汹汹，可是一下子看到了平日里就像老鼠见猫般的威风校长出现在眼前，他们猛一下还是呆住了，不自觉地向后面缩，口号声也渐渐停止了——因为高露白没有露面，他们不晓得后面的节目应该怎么演。

    只有一些空着手的同学挤到栾中文家门口，有几个还进了屋子。他们看到栾迎丰在烧什么东西，又回到队伍里交头接耳起来。这晌子领头喊口号的余紫琼突然回身钻到人丛里不见了。

    栾中文说：“同学们，你们对我有意见，可以写大字报嘛。如果你们的意见正确，我一定虚心接受，并且在今后的工作中改正。你们这样闹闹哄哄的干什么？能解决什么问题？”

    这晌子领头喊口号的余紫琼，从高露白那里接受了指示又来了，同阵来的还有董达栋。

    董达栋说：“栾中文，你不要污蔑革命的红卫兵，什么闹闹哄哄？你这是污蔑革命学生，污蔑文化大革命！你要老实交代！”

    “什么闹闹哄哄？”余紫琼接口说，“毛主席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温良恭谦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栾中文，你知道吗？”

    栾中文已经认出这个同学名叫余紫琼，却想不到董达栋也夹在中间，这个家伙心术不正，他在反右运动中就领教过了，他想，看来今天来的不仅仅是本校的学生，就说：“董达栋，你没有资格跟我对话。我只跟我的学生对话。余紫琼同学，只要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错误，我一定彻底交代，严肃检查。你们可不能受别人利用呀。”栾中文说。

    董达栋一点都不脸红，反而大声说：“革命不分界限。同学们，你们不要听栾中文挑拨离间，不要被栾中文迷糊住了，他在跟我们打马虎眼，他的儿子正在家里替他烧毁反革命证据哩。你们要冲进去，不能让他阴谋得逞。你们要抢出日记本，抢出他的反革命证据！谁抢出日记本就是立了头等功。冲啊！”

    学生们被董达栋一鼓动，纷纷行动起来，争先恐后要往栾中文家里闯……

    “不许胡来——”只听得远处有人一声大喊，桂进宝带着他的六户庄造反兵团蜂拥着赶来了。他们的人更多，打着一个写着“六户庄造反兵团”的牌子，一到这里就把栾中文一层层地围住保护起来。他们不仅打着 “栾中文是革命的校长！”“栾中文是人民的校长！”的横幅，还把食堂里的丝箩外面糊上纸，纸上写字，再用扁担高高地挑起来，上面写着“拥护栾中文！”“坚决和栾中文站在一边！”“栾中文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工人阶级支持栾中文！”“谁反对栾中文，谁就是反对工人阶级！”他们一遍一遍地反复呼喊着这些口号……

    董达栋也领教过桂进宝的手段，见他挡在面前，当然不容易直接下手，但他也不想示弱，他就指挥着余紫琼把他们的口号一遍一遍地呼喊起来。喊着喊着，双方声音越喊越高，你想压到我，我想压倒你；你想盖过我的声音，我想盖过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