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仓听见高露白在喊他,只得站住了,好半天才缓缓地回过头来,可是眼光刚一接触高露白的脸,赶紧迅速扭向一边,说:“高世才要我救他?简直是妄想!我怎么救?他判的是无期,我有什么办法救?你去对他说,叫他死了这条心,我救不了他。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说完,头再也不敢回一下,急急惶惶骑上自行车,一会儿就在大洪水巷的尽头消失了。
高露白先前总是这么想着,爸爸在这么困难的时候还仰赖的人,一定是个靠得住的人,只要找到了他,一切问题都好解决了。所以她就是凭着这么一股信念在硬撑着,想不到这晌子竟是这么个结果,好比热人掉进了冷水盆,高露白再也支撑不起来,一下子摊在街沟子里,脊背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骆家仓的家住在人让井巷,本来可以从马槽巷直接回家。他今个逃离了高露白,心还在嘣嘣跳,害怕高露白盯他的梢,就转了一个弯,从剧场门口插到鼓楼街,再从篾丝巷往东拐,绕个大弯子往家里去。
刚到人让井巷口,不料和另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迎头大錾,两个人都摔倒了。骆家仓十分恼火,呼地一声爬起来,破口就要大骂这个冒失鬼,仔细一看,却是水利局工程股股长兼副局长、这晌子当了卫东造反战斗队司令的武金奎。
武金奎也是一头恼火,也是正要发作,抬头看到竟是政府办公室第三秘书,东方红造反司令骆家仓。两人马上换了脸色,满脸笑容,一个说:“撞得好。”一个说:“这是老天安排的。”武金奎又接着说:“今个,骆司令,你一定要到我家吃饭。”
骆家仓也说:“武司令,今个该是你到我家吃饭。”
武金奎说:“骆司令,我还藏着一瓶周瑜老窖,一直没舍得喝,今个,我俩把它消灭掉。”
“武司令,那我也要回家一趟,跟季仙桃打声招呼。”骆家仓说。
“不,我去你家替你说。”武金奎害怕骆家仓是托词,回家以后就不再来了,赶紧阻拦。
“武司令,你放心,我们这些人讲话,讲在哪儿就在哪儿。你先回去,把酒杯子洗洗,我马上到。”
“就这样说定了,骆司令,你可不能车身啦。我就先回去。半个小时,你要是不来,我就撵到你家去。”
“武司令,你尽管放心,我保证来。”
武金奎的家住在井让人巷,两人分了手,他就急急地回了家,问妻子蔡委香有几个菜,蔡委香不屑地说:“你还是客啦,几个菜?有菜吃饭就照。”
武金奎说:“不是的,刚才遇到骆家仓,我邀他到我家吃饭,没有几个菜怎么照。”
蔡委香听说叫骆家仓吃饭,很不高兴地说:“怎么要叫他吃饭?一个大色狼,你别是引狼入室呀?”
“入室怎么了?我除非担心他把你勾引去了?”武金奎开玩笑说。
“那你锅台开裂——(尽管)井罐放心,”蔡委香说,“我这个黄脸婆就是把衣裳脱了,在大路口躺着,他都没有眼睛觑。”
“我觉得我的老婆没这么差?不过,那不就没有事了。”武金奎一边说话,一边看烧好的菜,一盘鲝肉,一盘糊虾子,一盘炒豇豆,一盘大椒炒干子(注1)。他点点头,赞许地说,“嗯,还不错,我再去添几个菜
注1:干子,豆制品,把豆腐里的水榨干,就成了干子。
就照了。”说着就出了门,来到了周瑜桥头的周瑜春卤菜店,切了一盘卤猪耳朵,一盘卤猪舌头,还叫帮他炒一盘藕,烧一盘鱼。他说了门牌号码,自己就先回来了。不一时,周瑜春卤菜店的一个工作人员,就把武金奎点的几个菜送了过来。武金奎问他几块钱,他说:“一共三块四毛钱。”
蔡委香听了,说:“乖乖,黄瓜打锣——一去一大节子,三块四毛钱,我们在家能混十几天。”
武金奎付了钱,说:“招待客人嘛,不能这样算账。”
“能不这样算账吗?我们粮站工人一个月才二十八块钱,你一个月才三十六块钱,一顿就干掉我的工资十分之一还不止,招待他,哪一头够划算?”蔡委香抱怨说。
“别瞎讲,防着他来了听到了。那就更不划算。”武金奎说着伸头朝外面看了看,巷子里没有骆家仓的影子,“咦,这家伙可办(注1)真的不来了吗?”
注1:可办,土话,难道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