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的样子我们乘地铁到了对面,到站的时候,地铁上的人鱼贯而出,都是为着这道景观而来,我们跟着人群流动,乘电梯下天桥的时候,东方明珠赫然出现在眼前,原来远观和近看会产生那么不同的心理感受。我听到李小娟惊呼:“好漂亮!”
因为是到了晚上,所以明珠塔绕在身上的霓虹都亮了起来,明艳刺眼,充满了炫耀性意味。塔底下的游客很多,熙熙攘攘地排着队等着上到顶端去观光。一片嘈杂,我和李小娟穿过马路避开人群往滨江大道走去,夜晚一阵阵凉风,没有那么多人气拥塞,感觉到也还不错,只是偶尔还会有上前推销明珠塔玻璃模型的,讨好似的向我们介绍,“买一套吧,留个纪念,价钱也不贵。”
我觉得去旅行买这种所谓的“纪念品”是最没意思的事情,有的地方你到过了就是到过了,如果还需要“纪念品”来提醒你曾到过的话,你的记忆未免显得太过廉价,太没有厚度,如果只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你曾到此一游,回去的时候可以拿出这些纪念品骄傲地炫耀:“看,我到明珠塔买的呢。”说完还很大方的样子将纪念品递给她,“送你一个吧。”
我想这样也大可不必。真正的旅行是你一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你不是在作搬运工,你更不是为了一堆纪念品而来,你要做的,只是享受当下的感觉,就在当下。证明自己来过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这种“当下的感觉”记载心里,日后还能再想起,再感动。
李小娟这次又和我达成共识,她朝那个小商贩摆摆手,说:“谢谢,我们不要。”
我想我们当时的表情是很坚定的,这让那小商贩顿时兴趣,觉得我们实在是没有纠缠的必要,于是便走开了。
我和李小娟相视一笑。
“对了,你总要给周月买点什么吧?”李小娟问我。
“恩……再看,总之不能送她一座明珠塔吧,那多俗气。”
“呵呵。”
其实我一阵心虚,我实在太不会给女孩子买礼物。我细算了一下,与周月这两年来,我没有给她送过花,没有给她买过巧克力,也没有娃娃和项链,只是陪她看过几部电影,逛过几条街,其余的时间就是吃饭,聊天,学习,周月给我的感觉是她对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兴趣。我送过她几本书,可是这几本书,最后也成为我们共享的财富。唯一一次让我觉得还有点小创意的是我在她过生日那天把自己能找到的从小到大的照片做成册子送给了她,一张一张,全都是我自己贴上去的,旁边批满了注脚,马小军爱周月云云,周月当时感动的稀里哗啦,说她想起了情深深雨蒙蒙里何书桓把自己打包装箱送给依萍的情景。
其实没有女生不爱浪漫吧,每个女生都会有一种类似童话梦的东西,是的,都会有。
我确实是想周月好,但一直不知道到底怎样才算是对她好。
我问李小娟,“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李小娟笑了:“我想只要是你送的,她什么都会喜欢吧。”
我顿时很感动,老泪都快落下来了。
我想我是送什么都不够的吧。
她见我仍然迟钝的样子,说:“明天去田子坊走走,也许可你找到你想要的,实在不行,我帮你挑吧。呵呵。”
我如获大赦,感激地朝她点点头。
我们又到了江边,只是之前是在对面。
我想起亚历山大的那句名言:我来了,我看到了,我胜利了。
对面的外滩一片金黄,在黑夜里显得尤为霸道,对面依稀可以看到很多人,我仿佛看到自己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对着站在这边的我说,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一座塔嘛。
江上有观光船游来游去,斑驳的光影,充满了酒红灯绿的气氛。船上、岸上的人们相互拍照,不知道谁是谁的风景。
所谓的都市夜景,在这条江上有着不可复制的叙述。“外滩夜景”这个词,已经成为一种都市繁荣的表征。
我们在江边感受着这座城市独有的气息,江上阵阵凉风,吹得人心醉神迷。
李小娟突然笑了起来。
我莫名其妙,怎么了?
“下午我们站在那边看这边,现在我们站在这边看那边,我们真是会找事情做啊。”
“呵呵。”我也笑。她也是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了。
“不过对面似乎要好看一点呢。”
她又回头望了望明珠塔。
“站在上面看的感觉应该会很不错。可惜太多人了,不想去挤。”李小娟叹息一声。
是啊。以我的经验,所有被列为旅游景区的地方在接纳了大量的人群之后,就会变得面目狰狞,失之原味,我于是沧桑感叹,日后当所有现在还不为人知的小山区,小森林都成为“旅游胜地”,我们真正还可以去的地方,究竟还有多少?
这是个喧嚣的世界,我们一起制造的喧嚣世界,我想起那时高中携伴去凤凰那次,已经被当地浓厚的商业气息呛得不行,一晃几年,现在若再有人拉我去,我是万万不能答应了。我如何再敢以我脆弱的神经去涉险收获我并不愿意收获的东西呢。
“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我掏出手机一看,已经九点了。
“恩,回去吧。”
我们沿原路返回,想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滴,我走了,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自认为如我和李小娟一般才是最厚道的旅游者,我们不制造任何垃圾,不发出任何噪音,不会挤在人群里争先恐后地去拍照,把闪光灯开的啪啪作响。我们是沉默的,安静的旅行者,我想我们都需要安静,明珠塔也需要。
回去的公交车上李小娟靠在椅背昏昏欲睡,我望着窗外,心想,上海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吧,那些霓虹灯,在沉睡了一天之后好容易出来大放异彩,它们不会甘心就这样亮了短短几个小时便熄了火,那样显得太没有人生价值的实现感了。
可惜我和李小娟是无福消受这里的夜生活,我们没有足够的资本。我们需要为第二天的旅行保存体力,所以不能放肆。生活在这里的人,才可以自由地选择生活的方式吧。
在公交车上,所有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外看,像是一种仪式,有时候我坐在最后面,望着前面的乘客们扭着脖子一直向外,便觉得有些好笑。而坐在靠近过道的乘客们,则一般会埋头看手机,有的空间里会因为人与人距离太近而产生一种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让我们连目光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当然,除了我这样会没事找事地研究别人的除外,我的目光有大面积的存放空间。
车如流水马如龙,是上海最真实的写照,尤其是车窗外大量复制大片蔓延的楼宇,见的多了,便生出想要把它们统统推掉的念头来:那么多相同的楼层,有什么看头有什么意思呢,徒增观者的视觉疲劳罢了。
上海就是卡尔维诺笔下那座大量复制的城市的现实样本,大量复制的不仅是楼房,还有遍地开花的商场百货,咖啡厅茶馆,喷洒式的24小时便利店,只因为它们并不共存在一块地域,于是便造成一种多样性的假象。
在上海,没有一种固定的关于“上海印象”叙述,它收罗了太多异域风,加上本土的,加上城市化的,现代化的,于是它本身便有点把握不住,也就随性而为了。
我们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