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迁安步步川的小茅屋里，叶黄和二祥俩人面对面地干喝着酒，桌子上没菜，叶黄说，有肉该多好啊！二祥说，感情，有盘炸花生也行啊，最后两人齐声说：“要是美侠在。。。。。。”

    姥姥终究经不起折腾，摔断了尾椎，只为那一颗花生。可她选错了地方，偏偏摔在了老六家。

    老六自然逃不了干系，老二抓着这话把不放松。姥姥出院后，也都在老六那住的，吃喝拉撒睡都她一人儿的事儿。老大离得远不消说，来了些时日，承德家里就出了事儿，连忙又赶了回去。老三是有心无力，家里房子刚拆了，等着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呢，更没有心情去管那该死不死的老娘子干儿。老六气也没办法，因为她和老二一样儿攥着自己的把柄呢——瞎了只眼，唯恐他们一气之下告诉给她男人。前些年姥姥还硬朗，她们不敢提一个字儿，可如今不同了，说不准哪会儿姥姥说没就没了，她们就不顾那么多了。姥姥不停地骂人，骂老二，骂老五，人虽然消瘦，不能动弹，心却也不糊涂。老二欠她几斤几两，老五欠她几毛几分，还清楚得很。这消息在石门村儿一传，老二顿觉得脸上挂不住彩儿，只得任吃哑巴亏，她把姥姥接了过去。可到了石门没一周，她又嚷嚷着要走，她说老二不给她吃，不给她喝。这话不假，吃得多了，喝得多了，屎尿自然也少不了，老二可没那闲心伺候她呢，有那功夫还不如去打圈麻将，手气好的时候还能赢两毛，要对她一好，她舍不得走了，再死这儿，老二可就亏了，还得赔上口棺材。现在可不同前些年，发丧还能赚点儿钱，钱毛了，没人稀罕那俩死人钱儿了。况且近年来她心如铁石，怕是发丧时挤不出一滴泪来，还不让村儿人笑掉大牙，所以她的做法绝对的明智。老五把姥姥接了去，她已深得二姐的处世兵法，样儿样儿和二姐一样儿，目的显而易见的。姥姥住了五天终于又回到老六家里。

    驯儿深知几个姨妈的为人处世之道，说啥也不让美侠回迁安那是非之地，美侠哭着说，“她是我妈！”美侠在亲家——雪儿娘家借了一间房子，把姥姥接了过去。几个姐妹都长松口气儿，说“四姐真好”。可事实上，老二老五都觉得她此举纯属多余，早死都省心了，要真养好了，还得累人，所以上边那句话“四姐真好”，事实上是“老四真狗拿耗子”。

    老四的为人做事儿没得说，几个月后，姥姥可以站起来走路了。老四才又依依不舍地跟驯儿回了上海。临了，姥姥说，“这难产没白产哪儿”。说着老泪纵横。

    这一回儿，老二老三老五倒争抢着养着姥姥，不为别的，只为村儿里人说她个孝顺。毕竟这事儿让老四亲家一说，已经在十里八乡传开了。她们可都是要脸的人。而且都许诺说，再有病再有灾的决不能推托。为此，驯儿走前制定了规则，无论在哪里儿病的，大家都要轮流伺候。而且把话说绝了，翻悔要遭天打雷劈。

    可这话没用上半年就用着了。姥姥又摔了，还是那根尾椎骨，只为捡一颗瓜籽粒。这回地选对了，在老二家摔的，老二十分恼火，无奈，有约在先。她只得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着，每天给的食物也有限，她还是觉得白搭，喂猪猪孩长膘呢！她忐忑不安地掐指算着这一个月的时间，她怕多耽误一天姥姥死在那儿，那可就臭了地方——晦气。

    终于盼到了月头儿，可老三说家里的房子是盖好了不假，但儿子这些日子相亲，怕为这事儿黄了媳妇，只得让老五先接了去，过后再到她那儿。石门在大山深处，路不好，一路颠颠簸簸的，车刚路过五安，姥姥发出最后一声悲惨的嗷叫，死了。怪不得谁，路况确实太差！可要由谁来发丧却成了问题。老二老五两个平生统一战线上的朋友也终于话不投机翻了脸。老二说人已经出了石门了，该由老五负责。可老五也有她的理由，人还没到她那儿，连影儿还没见着呢，她不管。俩人打得热火朝天，大门口看热闹的围了两层了，她们也不怕砢碜了，脸皮又不值钱了！老三也被搅了进来，老二老五给出的理由是人是在五安境内死的。起初只是舌战，发展得到最后，动起手来，三家人像是魏蜀吴，宛然上演一部三国演义。这事儿成了石门村开天辟地来最为精彩的窝里斗。老六终于来了。她拉着姥姥的棺材走了，围观的人群从东山跟一直跟到南街。老二老三老五也不打了——没必要了。

    姥姥火化后被安葬在姥爷坟边儿上。老二打办丧后就再也没到坟前烧锅一块纸，她恨姥姥，她分明是故意死在路上的，因为她临走前用诗意般的口吻跟老二说，“做人要实在呀，一生清风能争多少！”

    老四为此卧床不起，叹道，“操劳一生，竟落这般下场！”

    第二年的清明。石门上坟。听说老五的男人残了，她领着儿子改了嫁，结果儿子又被车撞死了。八成是损了阴德了。

    又一个清明。凄风冷雨中，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脚步蹒跚着走来，肩上挑着筐，去奠她死去的丈夫和儿子，丈夫原来是个强奸犯，这回玩大了，先奸后杀，最后挨了枪子了。儿子说是太用功了，走火入魔了，最后自焚了，据说练的那套叫什么法轮功。刚改了嫁又克瘫了男人。丧门星一个！她披着肩，散着发，头发打了个结儿，脸上尽是污垢，呲着焦黄的牙冲美侠一笑，粗糙皲裂的，满是老茧的手心攥着两颗大红枣，让美侠吃，说：“甜的，不骗你。”她疯了，嘴里念叨着“一生清风争多少”！美忆起了五十年前大枣初掠的那一幕，苦笑了。

    叶黄死了，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趴在那女人被吊死的树上被雷击了。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根捡来的洋钉。他梦寐以求的瓦房终究没盖上。没人愿意给他出钱买棺材，连收尸的都没有，最后还是二祥给他挖了个坑儿，埋在一棵椿树下，还是臭椿。此后二祥整日饮酒，醉生梦死的，终于死于酒精中毒。

    落落将他爸的尸骨运回上海，小海和兆范其乐融融。

    小林和老八的儿子今年六岁了，冰雪聪明，自称是玉树临风的北侠——郝子帅。家里收入也不错，自觉幸福有余。。。。。。

    上海衡山路丁香别墅里，灯红酒绿。龙凤胎兄妹为抢夺那用红线串起来的两枚铜钱而吵得面红耳赤。雪儿烦了，喊道：“叶驯，叶大总裁，快管管你那宝贝儿子和千金，又在那儿淘气呢！”驯儿哼了一声，“我哪里管得了他们还！”雪儿：“大集团总裁管得了上万人，还让俩小毛孩把你气得脑袋人儿疼了？”驯儿长叹了口气儿，说，“我只觉得，管了也没用。”

    美侠正在窗前赏花，听了这话，忆起了童年时代，沉默了，缓缓地说，“新时代，新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