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字御蝉,浙江乌程人氏,是纳兰性德的妾室。纳兰因赏识沈宛的才华而成为知己,纳入外室。后因其父明珠的压力与干涉,使得纳兰与之分手。
“情在不能醒”——纳兰性德怀念娇妻的诗句却成为对沈宛最恰当的描写。
上次一见竟给了我近距离观察这个神秘才女的机会——额娘安排她住进我的院落里。相处下来发现看似孤傲外表下的女子却温婉近人,可是福森却略显胆怯——大概因为他是无名无分的名妓所生,亦是遗腹子的缘故。
“箢儿,你的琴艺大有长进,长此以往必会有所造诣。”温柔的声音徐徐道来。三个月来,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沈宛都给予我耐心的指点和点拨,而且给我很多她的技巧和心得,让我精进了许多。
“那也是沈姨教导有方啊!不如我再弹唱几首沈姨的词,请您点评点评如何?”待她微微颔首之际,我一抹琴弦,一首清淡的曲子从指尖上、琴弦中慢慢飘出,汇成沈宛浓浓的忧伤。
“黄昏后。打窗风雨停还骤。不寐乃眠久。渐渐寒侵锦被,细细香消金兽。添段新愁和感旧,拼却红颜瘦。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悄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梦。”
我手指刚停下,她便拨动琴弦娓娓唱来:
“难驻青皇归去驾,飘零粉白脂红。今朝不比锦香丛。画梁双燕子,应也恨匆匆。迟日纱窗人自静,檐前铁马丁冬。无情芳草唤愁浓,闲吟佳句,怪杀雨兼风。白玉帐寒夜静。帘幙月明微冷。两地看冰盘。路漫漫。恼杀天边飞雁。不寄慰愁书柬。谁料是归程。”
我心下一惊:难道她要离开?忐忑不安的眼神对上她的淡然,心下明了,怕是去意已决了。
任她牵着我走到湖边,一路上彼此默默无语,直到上船后,她才缓缓开口:
“箢儿,人生如浮萍,聚散总无定。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今日的离别,为的不正是明日的再聚么?人总是要留下一些希望才好。”
“逸儿在这里很开心的。性格比以前好了很多。”
“人不能因为怕坎坷而拒绝成长,离别是人生最为经常的戏码,他迟早要品尝。”
“他还太小,您们在这里待几年,等他大一些,能够记住快乐,性格稳定了之后再说。”
“人们的年龄不是做事情的借口和枷锁,从来不知道快乐的滋味要好于知道了再失去。箢儿,你是不是一直有话对我说?”进入亭子,她坐在石凳上,头斜撑在手上,调皮的笑着说。天啊,她竟有这样的一面,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沈宛么?“人若是只一个样子岂不是太累了?”她斟了两杯热茶,示意我坐下。
“您可曾恨过?”问的不着边际,但是我知道她明白。“恨?他连让我恨他的机会都没给我。”她苦笑着摇摇头。她拿起杯,把玩着,自顾自的说:“他是一个好人,好到我们刚成为朋友他就暗示我他只会爱他天上的妻子;好到我刚表白完,他就告诉我,我和卢清盈神似;好到他明明不爱我,却为我的下半生铺好路,还一个劲儿的跟我道歉。你说这样的人我恨的起来吗?如果说恨,我只恨他是个好人。我宁可他骗骗我”她没再说下去,可是我还是看到了一滴晶莹落到了一泓秋水中。
“您还是爱了?心虽为我有,却半点不由人。人的心很大,大到装着一个江山都嫌少;人的心又很小,小到只能装的下一个人。”
“他很博爱,但真正进入他心里的只有卢清盈。他终于不用再感叹”两处鸳鸯各自圆“了,现在他们俩想必是永远的逍遥自得了。”
“沈姨何不放下昨日种种,迎接来日的新生?不为别人,只因自己。女人总得为自己活一次!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孰不知,真正的系铃人唯有自己而已,至于那所谓的”系铃人“不过有如引子一般罢了。”
“给出的心怎么还收的回,即使收回了,它也不再完整。”她不再言语,独自陷入了回忆中。
而我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康熙二十四年暮春的那个晚上
“娴儿,快!快抱着箢儿跟我来!”阿玛急匆匆的跑进屋里,一把抱起我,兴奋的搀起额娘往屋外走。“明若——!孩子!”随着额娘焦急的高喊,阿玛才发现可怜的我被他当成了枕头,夹在他的胳膊底下。而我当时正瘪着嘴,含着眼泪极其委屈的盯着他瞧。——哼,看您内疚不内疚!“啊?对不起!对不起!”阿玛在额娘的怒视下,赶紧把我抱好,讪讪的挠了挠头,做各种鬼脸逗我。“我已经出月子了,可以自己走的!不过你最好有理由说明你的莫名其妙!”额娘接过我,轻轻摇着,赌气般的坐回了床上。“孩子那么小,有你这般的阿玛吗?”
“天啊,差点忘了!”阿玛拍了拍脑门,对额娘说,“这不正要和你说么!大哥来了,咱们赶紧去大厅,咱女儿一同过去,让大哥瞧瞧!”“真的?容若大哥来了?沈姐姐呢?”额娘激动的站起来,快速的向大厅走去。一路上不停的向阿玛问这问那,从其中我知道了,我即将和一代大才子——纳兰性德见面了!
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皮肤黝黑、笑容爽朗的男子就是纳兰性德?哪里有抑郁的样子!恩?他看阿玛和额娘的眼神中竟有一丝的高兴、羡慕和落寞?
“容若哥哥,你才来看我们,静幽还以为你早把咱们忘了呢!”咦?额娘像个小孩子般的撒娇,性德满是宠溺的摸了摸额娘的头,笑道:“你呀,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怎么就长不大呢?”“大哥,发现兄弟的辛苦了吧?您说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容易吗?”“谁是你的孩子,你敢占我便宜!”额娘娇斥道。“娴儿,你确定要这样,咱们箢儿可看着她额娘呢!”额娘闻言,双颊红晕的瞪了阿玛一眼,接过我。
“这就是小箢儿?来让我抱抱!呵呵,多灵秀啊!”我在他怀里使劲的蹭,希望把他的才气沾一些,让我也成个小才女啥的。看着嬷嬷伸过来的手,我拼命的向他怀里扎,“走开,我还没沾够呢!”当然,我说的正常语言从嘴里发出时,就变成了“咿咿呀呀”的抗议声。性德向那嬷嬷摆摆手说:“再抱会儿吧,这么可爱的小家伙,我可舍不得放下!”他的帮助引得我感激的“咯咯”地笑。“大哥,这丫头多喜欢您啊!就连我这个阿玛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啊!”“哈哈~~!你阿玛吃醋喽!”他点着我的鼻子,逗弄着。帅哥的怀抱果真舒服啊!
“明若,今日我来是想托你们夫妇一件事的!”
“大哥与咱们还要客气不成?”
“我最近越来越频繁的梦见清盈了,感觉她还是十九岁时的模样,而我却已经老了!可当年的事情还像是昨天一般。我想我大概是要和她团圆了!”说话时,他只是低头看着我,他的眼中竟是甜蜜与期待。
“大哥,别别乱说话!”额娘哽咽着。
“别难过,是人就都会有这一天的。对于我而言,这是一种解脱,是我梦寐以求的啊!终于不用受这相思之苦、不必整日的麻痹自己啦,你们应该替我高兴才对啊!又可以和她在一起了,这次我们是永远都不会分离了。你们是知道的,自她走后,我的心也走了,这些年来,活着的不过是一副皮囊,完成纳兰性德责任的皮囊而已。我想我是对不起她的,她孤单的等我等的太久了。”
“沈姐姐怎么办呢?她那么爱你大哥对她真的没有感情?世人都道纳兰性德博爱泛滥,可我们都晓得你曾经诗中描写的偶遇的美人、高官家的乐姬都是她,不是吗?谁能想到宫中的”表妹“和两广总督的千金卢清盈其实就是一个人!里面没有沈姐姐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