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的住所到举办酒宴的府邸只隔了两条街的路程。我打消了慑风让我乘坐马车的念头，说服他陪我步行前往。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他答应了。

    走在街上，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每一块细小的石头，每一条幽深的小巷，全都能勾起我的回忆。郢州城记录下了我那段不平凡的经历，也见证了我的转变。就是在这里，我变身为男人出生入死征战沙场；如今地方依旧，我却要卸去伪装，回复女儿面目了。这算是我的起点还是终点？我不得而知。

    “想什么呢？”耳边传来慑风关心地问询。

    “怀旧。”我淡然答道。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那出‘空城计’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你怎么就知道南宫云鹏一定会上当呢？”

    “这就是所谓的心理战术，”我瞥了他一眼，“每个人心中所想的事情，以及思考问题的方式就是一种心理。如果你能看透对方心中所想并加以利用的话，你就能赢得任何胜利。”

    “心理战术？”他一字一顿的念着。“虽然你说的话让我听不太懂，不过我喜欢听。我觉得你似乎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婧姑娘，你刚才说能看透别人心里所想的事，那……，”他好像有些犹豫似的，“那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他停下脚步，侧头望着我，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隐隐闪出些期待。

    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因为我的注意力已经被其他事情引开了。听见他问，我只是随意答道：“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慑风眼里的闪光暗淡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你先等一下，”我把他叫住了，“你看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儿吗？”他一脸不解的摇了摇头。

    “那这些人干嘛对着我指指点点的？”我指着聚拢在路边用异样眼光打量我的人群问。

    “他们都想看看传说中假扮男装的女将军长得什么样。”慑风贴近我，小声说道：“你现在已经是轰动整个郢州的名人了！”

    “我有这么出名吗？”我一边说一边径自朝前走。

    身后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听说她是月华国的‘镇国夫人’，死了的南宫云鹏将军就是她男人！”

    “我听说她是偷着跑到咱们这儿来的！”

    “是啊，我也听说了，那南宫云鹏是为救她才死的！哎，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一个妇道人家竟然冒充男人搅和到战场上去，真是不成体统！”

    “……”

    “……”

    “你、你不介意吗？”慑风颇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有什么可介意的？他们说的是事实啊！”我淡淡一笑，拉着他的胳膊走出了人群。

    “如果是别的女人听到这种议论的话一定会勃然大怒的。你和她们不一样！”他瞥了我一眼，“我一直觉得你有些与众不同！”

    “等你了解我以后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那你、你愿意让我更多地了解你吗？”

    “当然，咱们是朋友啊！”

    慑风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他拉起我的手，步履轻快的朝前面一条街道走去。

    酒宴举办地在战争以前就是郢州城督用来宴请上级官员以及犒赏将士的场所。这是一座类似于礼堂的建筑，一道又高又厚的灰色石头围墙将这座大宅子与外界隔绝开来。穿过由四根石柱支撑的铁门，是一座四方形的院子，院子里栽种着各式名贵花草，在院子的另一面有一排高大的房屋，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有多气派，里面却装饰得豪华舒适。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宴会大厅，一道人工开凿的水渠环绕大厅四周，里面的水清澈透亮，除了莲花之外还养了许多条我叫不出名字的鱼；二十张红木制成的长条桌案围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正中间搭建了一座小巧的戏台，可以让众人在饮宴同时都能观赏到歌舞表演。我在柳元帅手下时曾经来过这里一次，当时感觉惊讶极了。我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就有如此高明的设计，圆形的布局起到了很好的沟通作用，可以淡化上下级之间的界限，消除普通士兵对军官的戒备心，使军官更好地掌握士兵的心理，并借机加以笼络。

    眼下，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不光是高级军官，就连一些平日里没资格参加这种宴会的下级军官也来了。冰焰和女皇此时还没有露面，大家便随意的闲聊起来。没人注意我的到来，慑风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于是我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无聊地在人群中搜寻自己熟识的面孔。

    在离我不远的一张桌旁，我看到了云豹的身影。连他也来了？我走过去叫道：“云豹！”

    他抬头看我的瞬间脸上的表情惊讶极了，几秒钟过后，他忙不迭的站起身冲我抱拳行礼：“将……”，后面那个字还没发出声来呢，他已经涨红了脸。他不知所措外加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便将视线牢牢的固定在自己的靴子尖儿上了。

    “怎么，看到你好久不见的上司时就这么难受吗？”我成心想戏弄他一下。

    “那个，我……”他终于再次把视线移到我身上，“您现在的身份……”见我皱起眉毛，他一咬牙说道：“沈姑娘，在下乃一介粗人，请恕在下失礼之罪！”

    看着眼前他那充满了疏离感的恭敬模样，我不由得索然无味。为什么大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以后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待我呢？是因为性别的原因吗？还是因为冰焰的缘故？我失望的叹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开。

    就在我转过身的一刹那，我看到冰焰正站在我身后。大厅里悄无声息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

    “婧儿，过来我身边！”他朝我伸出了右手。

    我没动。一种暧昧不清的气息在众人的视线里涌动着，他们盯着我的眼神很明显地告诉我——我只是个女人，终究逃不过女人应有的命运！成为王的女人或是玩物才是我最好的归宿，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是！不，不能说什么都不是，应该说我曾经是敌国的“镇国夫人”，是敌军主帅的女人，是他们的敌人！

    在众人的视线之外，我还感受到了另外一种目光，那是来自女皇的眼神。她站在冰焰的斜后方，脸色苍白，身形瘦弱，和之前的光鲜亮丽相比判若两人。她没有看我，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冰焰的身上。她就那样盯着他，眼神里写满了难以割舍的痴情！

    “婧儿，快过来！”冰焰再次召唤了。女皇突然将目光转向了我，就在我俩四目相交时，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里流露出的哀求！她是在恳求我不要答应吗？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我只清楚一点，她这么做绝对不是出于嫉妒！于是我再次和她对视，希望能够发现更多的信息。可是她的眼睛里已经不再有任何情感。她就像个等待临终的将死之人一样，平静而绝望！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突然有些同情她了。虽然我还说不清楚，可是我似乎能理解也能体会她此刻的心境。我决定接受她的请求。

    “王，”我对冰焰说道：“虽然我是女子身份，可我也曾经是您麾下的将军，既然今天的酒宴是要犒赏征战的将士们，就请您准许我以军官的身份出席吧！”言外之意就是我不想坐在他的身边。

    冰焰的下巴微微抽动起来，他看着我的眼睛里冒出两簇火焰。我知道他在生气，可我只能这么做。不光是因为女皇，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