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精神,当感觉和直觉没有找到感性事物这个对象时;当想象没有找到形象这个对象时;当意识没有找到目的这个对象时,周哲的那根精神支柱就开始动摇了。
从柳文武家一回来,他感到非常疲劳,他这想起咋晚根本就没睡,姜伟清早就赶回了县城,说是去开会。现在周哲倒在床上想蒙头入睡,可怎么都睡不着,他把目光望着蚊帐顶,望着墙上的一条裂缝或一个印迹,把它们组成一个实际的图案,并让大脑切实地接受这个图案是如此的真实,就这样他一直躺到中午。吃午饭时,他心中似乎平静了许多,可身子依然懒洋洋的,这时他父亲端来一碗面条,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将其吞下去,他父亲见他情形还好忙趁机说:“娃啊,你当干部是好事,可不能把媳妇搞丢了呀。”
“您怎么跟我说这个呢?您不知道我现在很痛苦吗?”
“不是我要说,是媒人昨天又来了,说那头一定要你去走动,要不就吹啦。”
“吹就吹。”
“娃,吹了你将来就难找呢,你不能烂心呢,你还是根豆芽菜,一断水就蔫呢。”
周哲楞着不吱声了,他明白一生老实的父亲的话意,他也知道自己的现状,可他怎能去和大他三岁一字不识的陌生女子相爱呢?
“娃,你就去走走吧,好歹你去看一下,光听外面嚼舌根子的话咋行?”
他母亲不声不响坐在了床沿上,声音中带着哀求说:“所大人的话吧,你淘气不打紧,可再去哪弄钱说门亲事呀,家里吃盐都在用鸡蛋换。”
周哲十分清楚家中的境况,尽管他在外面有模有样地当干部,有滋有味地“革命”,可直至今天他没给家中增添一分钱的收入,倒是家中经济状况被他搞得越来越糟。自从姜伟住进来后,他母亲再也不敢上机织布了,去年腊月间就上机的一机布,到现在快半年了只下机一半。晚上一来怕吵着姜伟,二来从内心里有点惶恐:工作队来后,割资本主义尾巴闹得可凶呢。他母亲只好用旧麻袋片把布机紧紧地蒙上,布没下机自,自然就没了工钱。
周哲把眼投在两张核桃壳一样憔悴的脸上,突然从眼中滚出两颗泪珠,说:“去准备东西吧,明天我去。”说罢,他用被子把头蒙起来,心里却想大喊大叫,可他只是紧紧地咬住嘴唇。他立刻想起了张燕,这位和他同过座位的班长,可生活已将他俩的座位分开了。她现正在读高中,父亲虽然在学校烧火,据说跟校长的关糸特好,将来肯定会去上大学。而且她已在城里找好了对象,据说是个干部子弟。是的,生活是严峻的,是残酷的,别了,儿时的友谊;别了,心中那片明净的圣地;走向生活,走进自然吧,和身边普通的农民一样去劳累去奔波吧。
周思福这天起了个早床,办了一蓝子低等食品,它们是几包用草纸包着的点心,几斤散白酒和二斤猪肉,篮子上还用一块红“洋布”蒙着。周哲一把扯掉了红布,没容他父亲再开口,脸一红,挽着篮子就朝吴家岭而去。
当他进吴家岭时,他自己犯了傻——因为他不知道吴金枝的家。这时正是出二趟工的时候,村中迎面走来一个上红下蓝的人,从穿戴颜色上他一下就看出是个女人,头戴竹乜斗笠,肩扛锄头,低着脑袋只顾赶路。周哲故意咳嗽一声,这人把脸从斗笠下露出来,他看清了是位姑娘,一张黑红的圆脸,嘴唇顶阔,上牙有些突出,梳着江青式的发型,两只眼里充满惊奇。
“喂……嗯,请问吴金枝的家在哪?”
突然那姑娘黑红的脸上涌出一层光,慌忙把斗笠向下一拉,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把周哲仍丢在村门。
“是个哑巴。”周哲望着她的背影暗自纳闷,现在他只有硬着头皮朝村中走去,倒是一个小孩把他引到了一栋三间屋子前。
“唉呀呀,我的儿。”随着一声惊呼周哲的丈母娘夺门而出,一把从周哲的胳膊上接过蓝子,一边大声吩附:“银枝,快搬椅子哥坐。铜枝,快去倒茶。铁枝,去叫你爸来。”她指挥着她的女儿们。
最先从房里出来的是银枝,小姑娘年方二八,苗条得象棵豆芽菜,她拿来一把椅子腼腆地说:“哥来啦,坐吧。”
周哲心中不禁一动,听丈母娘叫她银枝,方知这女孩不是他媳妇。接着茶水中加红糖上来了,不一会,他岳父从地里急匆匆赶来,周哲赶紧起身叫伯父。岳父的脸上挂着一脸的笑,口中连连说:“坐坐快坐下。”这时门外有不少正准备出工的大姑娘小媳妇远远地躲在屋角,伸着头往里瞧,周哲起身去和她招呼,可呼啦一下她们全跑了,过不了一会她们又聚在原处议论起来。
金枝不知什么时候趁周哲没注意门外时溜进了房,她妹妹银枝从门缝里指着周哲说:“姐,快出去跟哥打声招呼。”
“他进村时问我家可我憨巴一样没做声。”
“你咋不做声呢,人家不说你?”
“我真憨。”
“去给他陪礼去。”
“我……”
“银枝。”她母亲在厨房里把银枝给叫了出去。
金枝这时一个人躲在房中,心里象揣着个大闹钟似的咚咚直响,她从镜中发现脸上红通通的,小时候银枝用砖头在额上留下的一个疤此时讨厌地红得发亮。她叫小妹铁枝打来一盆水仔细地洗了,然后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一双新布鞋,那鞋底纳得结结实实,底上还纳有花纹,在地上一走花纹很清晰。她坐在她妈的床沿上,满脑子想着自已的心思。她已满二十岁了,这个年纪在农村是满可以结婚了,村里比她还小的女娃也出了嫁,有的还有了娃子,可她的未婚夫还没满十八岁,显然还没打算结婚,她曾怪罪她父母给她说了这门亲事。可有一次她意外地见到了末婚夫,那是周哲当老师时组织学生到江滨片去汇演,她作为插秧能手见到了他。那天她躲在人群中从人缝里瞄着台上的周哲,她见到他有很好的身坯子,相貌也很好看,而且还有许多她说不上来的好东西〔其实应当叫素质〕。从那之后她就相中了他,心急如火地打听他,得知他去读卫校后,她心中又喜又忧,后来得知他回家当团支书,她又怕他眼界高了。她最希望他在家种田,希望他不要外出,特别是不要去城里,那地方使人心乱。她并不为今后的生活为难,她想,她挣她的工分,他也拿他的工分,回家后她烧火洗衣种菜挑水抚娃娃,一切家务她都可以承担,她要把他蓄着让他老有一俊俏的男子汉模样,她情愿自己变成老太婆。
为了周哲,一家人都没出工,全家人都在招待周哲,堂屋的筷子摆好了,她听出周哲已坐上了桌子,还听见周哲在问银枝:“你姐怎不见回来?”
“她怕丑呢,她说你进村时问路她没理你。”
周哲吃了一惊:怎么是她?为什么一点也不象银枝呢?他本对今天的到来有些后悔,岳父家安置吃了这顿丰盛的饭也让他心里不安,他原想今天非见金枝一面又可,但是他们已见了面,只不过那种见面给了他一个非常不好的第一印象。他想他不能久留了,于是站起身来对岳父说:“我要回去了。”
岳父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就要走了呢?”
“晚上我们有个会。”他撒了谎。
“娃儿,你不能象茶客子呢,屁股一坐发热就走。住一晚吧。”岳母好象很生气。
“我真有会要开。”
还是岳父开明,说:“你是干部也许有事儿,那端午节早些来。”
“要看那天有空没。”
“没空也要来。”
周哲模棱两可地动了几下头就出了门。
这时太阳已经落了土,西边天上象血染红了一般,农舍里升起的炊烟和着田野上的飘来的氤氲,使村庄罩在一层淡淡的薄纱里,小沟流水潺潺,青蛙鸣叫不停,几只贪婪的母鸡狠啄着草尖,一头母猪横躺在地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