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这天,夏荣和李霞都起得很早,两人用电话通知了另外几位去乡间游玩的人之后,他们就开始忙着乡游的物质,夏荣昨天就把办公室的照相机拿到了手正在装胶卷,李霞进来了,她把餐具野餐用的塑料布等向沙发上一扔关顾道:“有几卷?”“二卷,够了吗?”“马马虎虎。准备游泳衣没?”“准备了。”“没准备食品?”“我马上去买。”说罢夏荣就拎上一只挎包去了商店。等他回来挎包巳塞满了水果面包饮料等,这个月的工资他快花完,尽管如此,李霞并不满意,他们邀请人家自然要让别人在物质上享受享受,他瞟了几眼夏荣的房间,埋怨地叹了口气说:“到我家里去。”
她的家在县政府〔刚从县革命委员会的名称中恢复过来〕大院内,离县委大院不太远,到家后,夏荣和她母亲寒喧了几句,李霞就开始在食品柜内收拾起来,她在这个家是幺姑娘,大哥是个工厂的厂长,姐姐是妇联干部,都成了家。在夏荣面前为了证明她家的富有,故意忙得乐颠颠的,一边吆三喝四地命令夏荣,一边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旋律。收拾完食品后她就开始收拾自己,她把头发挽成那种唐宋年间仕女们的发髻,别上一支现代的化学钗子,一件淡雅的夏裙,紧裹着她那婷娉而又姿媚的身子,她特别烦恼的就是胸脯过大,穿衣服都走样。
“怎么,你没穿泳衣?”夏荣看得发呆了。
“到篷帐中去换。去去去,人家女孩子换衣服也不回避一下,来,把它装进包中。”她丢给他一件泳衣,她又收拾了头油面奶防晒露等化妆品。正好她母亲为他们准备好了早餐,糯米酒下鸡蛋。
等他们来到机关时,邀请的朋友们也来了,四女三男,他们每人一辆自行车,衣架后也有不少物品,有个男伢身上还背着个很大的“三洋”〔日本产的收录机在当时市井非常流行携着它〕,几个女娃无疑最迷恋《送我一朵玫瑰花》,一阵风似的把旋律带进了李霞的房。
“唔,这个‘断臂’不该摆在桌子中央,而应让她立在桌角。”一个女娃对房间的布置很有研究似的说。
“这是女神,就应当这样放。”另一个女娃反对。
“不该摆两束插花,一束花能使房间清新雅致,而两束就俗了。”
“哟。”另一个女娃象发现了新大陆,“这就是布格罗的《赞美》,难怪人们当时拿他和拉斐尔相比。”
“够了够了,女学者们,走吧。”一个男伢呼哨一声,于是这群人说笑着出了门。
周哲这时巳把着车子站在西门路上等着,今天他也准备了一些食品,他有很长的时间没回家去了,他准备将这些食品带一些给母亲。尽管他现在手头非常拮据,一月唯一的收入十八元,但他前段时间在县城采购,手中还余下了一点钱,倒也过得去。他性格倔强好胜,尽管这时手上没有一分钱,也不说没钱的话,他不甘心比别人弱比别人无能,尽管他确实比别人差,但他从不承认。经济上况且不说,在精神上他的好胜也是令人吃惊的,本来他知道今天去乡游的人都是佼佼者,是喝过墨水的大学生,而他则是名初中生,但他好胜的性格使他根本无视这些。他想:无论在原野上谈论什么话题,他都可以奉陪,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他虽没接受过系统学习,但他深信自己的自学功底,哪怕制造逻辑混乱也可以应战。他相信自己的诡辩能力,当然他从不把自己的诡辩本能看成是智者的哲人们的本领。正如公元前五至四世纪,在德谟克利特路线与柏拉图路线斗争的同时产生的一些诡辩哲人,被亚里士多您指责为“是一种貌似哲学而并不是哲学的东西”那样,他相信了亚里斯多德的话。当然他还相信自己对现代科学知识的了解,他可以讲哥白尼的日心说,牛顿的万有引力,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等等。
这次,他对乡游置身于一群佼佼者中间还有一个重要的课题与他们探讨,那就是:人生。
诗人屈原曾在他的天问中这样问过:这浩渺的宇宙有没有个开头?那时浑浑沌沌天地未分可凭什么来研究?穹窿的天盖高达九层多么雄伟壮丽!太阳和月亮高悬不坠何以能照耀千秋?大地为什么倾陷东南共工为何怒触不周?江河滚滚东去大海却老是喝不够?哪里能冬暖夏凉何处长灵芝长寿?是非颠倒龙蛇混杂谁主张君权神授?啊!我日夜追求真理的阳光,渔夫却笑我何不随波逐流。
对待——人生。他也有许多不能解答的问:人的本质、本性、价值是什么?人生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人是追求自主和自由的,可现实生活中为什么总是障碍重重?人是向往和应当得到幸福的,可人生的历程为什么总是苦难丛生?人是应当得到彻底解放的,可为什么总要受到欺凌和压迫?人生的路为什么不是一帆风顺的坦途,却是那样的艰难曲折……他常常这样低吟着:在漫长的人生航程上,作为一只刚刚开始独立航行的小舟,该怎样绕礁破烂驶过航程上的一道道危难?
他不但在大脑中寻求这些答案,在实践中也在寻找这些答案。然而无情的现实总是给他失望的回答,心血、热汗、眼泪换来的只有伤悲与惆怅。
当他在实践中失败又失败,失望又失望的时候,他就企望从理论上找寻人生的意义和价值,目的与未来。他博览群书,见到学者们用了各种不同的方式来解释这个问题,也见到了不少哲人们对此进行过探讨与求索,但没有一个能使自己满意和解脱的答案。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夸以 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不时吟诵这些在人生的苦难挣扎中愤然而出的诗篇,藉以来慰藉那种失望的心灵。
今天,在那个绿色的原野上,在那个滋养他成长的土地上,他要和那些时代的宠儿们来寻找。
一群色彩鲜艳的人们,五男五女骑着自行车相互追逐,沿着江堤向乡村进发了,谁说人生总是充满苦难,谁说生活老是阴霾霪霏,这群人不是充满着幸福、快乐、阳光和温暖吗?他们在祖国这个大花园里不是正在健康成长,生机勃勃,鲜艳无比吗?
到夏荣家后,大家和夏荣的父母见了面,各自把带来的礼品送给了老人,夏荣又安排了家中的招待,于是这群人向金河渊走去。金河渊边有圈草地,西岸有片人工种植的水杉林,已经成林,渊水清澈透明,水中的天碧蓝,作为乡游地确实很理想。
到了树林子后大家小憩了会,李霞提议照相,于是有两架相机亮开了,女娃照的比男伢多,而李霞又比其它女娃照的多,特别是双双合影,女娃们都显得羞涩忸怩,而男伢则显得大方洒脱。
他们收拾好胶卷和相机,坐到了草地上。阳光在水面上闪耀生辉,蓊郁的林间一片清静,在这个仲夏之日,对着碧波漾漾的渊水,栖息在和风拂煦的水边林地,无疑是一大快活。有不少野鸭在水面上游弋,渊四周的田野一片碧绿,村庄罗列,一马平川的大地呈现出的是富庶与雄浑的表象,蓝色的天,白色的云尽收眼底。
“先游泳吧?”夏荣提议。
“我不会。”韩晓莎首先声明。
“我带你,不会淹着你。”她的男友李祥斌说。
周哲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激将地说:“身在长江边不会游泳,真是遗憾。”想不到另几个女娃被激将了,说:“游就游。”年令较大的叫金红的女娃说:“我不下水,去给你们挂篷帐,守衣物。”
不一会儿,一张篷帐在树间挂好了,女娃们钻了进去,男伢们则在草地上脱去外衣,女娃们还是有几分怕羞,从帐中一出来就象鸭子一样直扑水中,用透明的渊水掩住了雪白的身躯,男伢们也慌忙下了水,慢慢地形成了一对对伴侣。唯周哲单独一人,象只失去配偶的野鸭,在结伴荡游的双鸭后面守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