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8月末。
生物工程系的吗?
是。
几班?
十七班。
叫嘛名字?
亓风。
这个齐吗?
不是。
自己写。这张是新生入学基本信息统计表,拿回去填好,明天交给你们的辅导员惠老师,九号楼605室,早上八点开始办公。你的公寓在叠翠园A幢505室,卧具有公寓管理员统一配置。明天晚上六点在大学生活动中心二楼开会,记下了吗?
您再说一遍。
——
大家好,我叫亓风,家在江南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我的祖祖辈辈都在哪里生老终死,而我有幸成为家族中第一个走出小镇,走出江南的人。缘分让来自五湖四海的我们聚在一起,组成一个班集体。很高兴认识大家。希望在以后的学习和生活中能和大家成为朋友。谢谢。
这是亓风在第一次班会上的自我介绍,简单平和而又真实。亓风来自江南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那个小镇四面环水,水外是山,山外才是路。在小镇纯朴、灵秀、静谧的环境中生活了十八年,亓风俨然像一座江南小镇一样。他的沉默,他的腼腆,他所内在的深厚的江南文化底蕴都让他与众不同。
亓风来到天津上大学。天津,一个有着六百年历史和近一千万人口的直辖市——所谓的大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可是亓风并不喜欢,因为陌生。亓风在上大学的第一篇日记中写道:——狗不理包子吃了,价格有些贵,味道还可以,但还是觉得河东埠头里买的虾米小笼包好吃——杂乱的大胡同,热闹的滨江道,拥挤的公共汽车,浑浊的空气——马路很宽,绿化很少——这是个不协调的城市,而所有的不协调被热烈的生活气息包围着一并淹没在喧嚣中——六百年——我不喜欢北方,因为陌生。乃以适应这里的气候、语言、生活方式——梦回小镇,青砖壁瓦房,花岗岩台阶,拱月小桥,清澈的河水,埠头的渡船,自酿的老白干,花样的油纸伞——在第一次班会上,亓风见到了他的班主任,姓原,五十岁左右,有些秃顶,是生物工程系的主任。
有人称呼我为原主任,也有人称呼我为原教授,但我希望你们叫我原老师。
同学们笑着鼓掌。
大学生活从军训开始。
站军姿,要抬头挺胸收腹,手指并拢,中指紧贴裤缝线;走齐步,排面要整齐,胳膊要摆到位;踢正步,绷脚尖,脚底离地四十五公分,抬腿迅速落脚有力。
包公脸的教官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嗓门很大,不厌其烦。
太阳悬在头顶,火辣辣的照着,地面泛着白光。
亓风个子高,站在队列的后面。汗浸透了草绿色的迷彩服,粘糊糊的顺着裤腿往下流。亓风觉得痒痒,弯起手指扯了扯裤子。
806!干啥呢?!动啥动?!出列!教管用山东普通话高声嚷道。
亓风数了一下排数了一下列,806就是他了。亓风出列。
我让你动了吗?
没有。
原地俯卧撑二十个!
是。
你没吃饭啊?
是!
大声点!
是!!
亓风趴下做俯卧撑,做到一半时,前排的一个女生晕倒了,快做完时,后排的一哥们也一头栽了下去。
上午的军训结束,亓风回到公寓,摘掉军帽,扑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亓风,打饭去吗?外号川北次郎——来自四川北部在家排行老二的一爷们的舍友来到亓风床前问。
不去。
下午还要训练呢。
能请假吗?
能请例假。
你给我消失。
走啦!走啦!亓风被次郎拉起来拖着去食堂打饭。
亓风第一次在学校食堂打饭。打米饭的队伍长得见首不见尾。次郎说就是等到死也要吃到米饭。亓风不想等,只好独自去买馒头买菜。
要嘛?操天津口音的阿姨问道。
要。亓风回答。
要嘛?
要。
要嘛?!阿姨的眼睛瞪得跟木星似的。
我说了我要。亓风纳闷。
周围的同学笑倒一片。
天津话“要嘛”是要什么的意思,不是问你“要吗”。身后一个短头发看起来特别清爽可人的女孩提醒他道。
哦,这样啊,谢谢。亓风白皙的脸上泛起两团红晕。
军训第二天。站军姿。由于太阳实在“毒”的很,再晕倒了三个同学后,教官发善心让队伍移到树阴下。
都站好了,不许动!211的手!手指给我并拢!看我干吗?目视前方!
亓风的头有些晕了,出汗太多,都快虚脱了。看着树下的饮水机,亓风真想抱着水桶猛喝。
一阵微风吹来,亓风觉得舒服了些。上面“吧唧”掉下来一个东西落在前排的次郎肩上。亓风垂眼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热气”,妈呀!毛毛虫!好大一条!亓风顿时清醒了。次郎觉察到肩上不对劲,但不敢动弹。
亓风,看我肩上有什么东西?次郎趁教官走到队伍前面去的空挡忙低声问亓风。
亓风,是什么?说呀!
虫。
拿掉。
教官——拿掉!
亓风伸手抓住次郎的衣服摇了摇,那虫香甜在上面一样,摇不掉。
806!
到!
动啥动?!
706肩上有虫!
教官走过来捏起那条毛毛虫,看了看,扔到地上,一脚踏上去。
亓风的心咯噔了一下,有种呕吐感。
甭说是一条小虫,就是一条毒蛇,没我的命令也不准动!教官和亓风面对这面站着,贴得很近,教官的唾沫星子溅到了亓风的脸上,亓风大气不敢出只是无奈的眨了一下眼睛。
806出列!围操场跑三圈!
是!
亓风围着操场跑了起来。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只要不面对教官,只要不像木桩一样呆立着,别说三圈,让他跑十圈都行。
亓风跑完第一圈的时候,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一起跑。亓风回过头来看到是昨天在食堂好心提醒他的那个短发的清爽女孩。亓风笑了笑,放慢速度。那女孩赶了上来和他并排跑。
你为什么被罚跑?女孩问。
因为我动了。你呢?
我?因为我笑了。
那你一定是抿着嘴笑得吧?
你怎么知道?
我们教官说再不该笑的时候,抿着嘴笑得罚跑,露齿笑的把牙掰下来穿项链。
军训好辛苦啊!
是啊。
我叫郁至,十班的,你呢?
亓风,十七班的。
亓风三圈跑回来,归队入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