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林儿忆在做梦,梦见他的床上有一个圆圆的脑袋一样的东西,这东西头昏脑胀、喉干舌苦、浑身无力,里面满是玉镯儿与医院的事……他想把这个东西扫到床下去,但怎么使劲也扫不动它……
后来,他发现这东西原来就是一个脑袋,他喊:“谁的脑袋,谁的脑袋?”边喊边用手使劲揪住它的头发,想把它甩下床去。
他的手被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有声音在叫他:“别动别动,针头会被你拔出来的!快醒醒!”林儿忆醒过来,他费力地睁开双眼,朦胧中,他看到一个姑娘的面孔,继而是一双大眼睛,这双眼睛越来越清晰、美丽……
“医生?”
“终于醒了!你刚才干什么呀,吓死人了,做噩梦?”医生长长地吁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关照你呀,你病了。”
“我病了?那玉镯儿呢?医生,玉镯儿怎么样了?”林儿忆问。
“她好好的,你就放心吧。你发高烧,而且虚脱了,你先管管你自己吧……”医生替他盖好被子,然后用手在他的额上探了一下说:“你那晚回来就睡下了,还是中途起来过?”
林儿忆说:“那天?现在是几点?”
医生说:“现在是第四天下午了。”
林儿忆说:“我回来就睡了,这一觉难道睡了三四天?”
医生说:“我就知道你是一睡下就没起来,你是饿得虚脱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晚你走后我一直不放心,第二天我便去看你,但敲了一阵门见你不在就走了。可回到家里我越想越不对,第三天,我又去看你,我想你不可能不在家,你没地方去的,便请110的人给打开了门……”
“哦”,林儿忆望着桌椅上的医疗器械,眼前自己的手背上还扎着针,还在输液……不禁极为感动,说:“谢谢你,医生,不是你,我肯定就这么睡去了……”
医生说:“你知道就好,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多危险哟。我熬了点粥,趁热喝点吧。”说罢,她便去端了粥来。林儿忆要坐起来吃,被医生按住了,说:“你不要动,我喂你。”然后就一调羹一调羹地喂给林儿忆吃,林儿忆有些不好意思,说:“怎么好这样麻烦你呢?”
医生说:“医生照顾病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你不向我挥拳头就行。”
林儿忆笑了起来,医生也笑。他发现医生不只是眼睛大,还很漂亮,和玉镯儿一样,也是秀秀气气、女性味十足的那种。但她比玉镯儿高,有一米六几。年龄应是比玉镯儿大点,该是三十出头了吧。
林儿忆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
医生笑了笑:“我姓涂,三点水一个剩余的余字,名白。”
“这名字好,先糊涂后清白。”
“是吗,还有呢,这姓还给人这么一个感觉,好像我会把什么都弄脏,涂白就让人放心,我不会涂黑。”
哈哈,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涂白医生”,林儿忆从她手中接过碗与调羹说,“还是我自己来吧,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医生呀!”
“说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你更是个女人”,林儿忆说罢脸红了,“我这一辈子还从没让女人喂过饭……”
“哈哈哈哈,那玉……”涂白笑起来,话说了半句又咽下了。
林儿忆咕隆咕隆几口就将粥喝完了。说:“嘿,涂白医生,我要怎么谢你呢,对你的救命之恩?”
“你自己考虑吧。”
“还有玉镯儿,你救的实际上是两个人。”
“这话怎讲?”
“没有我,她怎么办?”
涂白微微点了点头,说:“你对她,可真是尽心。”
林儿忆想说什么,涂白阻止说:“你不必解释,我懂。”
“既然你懂,那为什么不放她回来?”
“又来了,我好像给你解释过的……”涂白说罢站起来,递给林儿忆一张餐巾纸,放下碗,便在房间里漫不经心地踱步,有些随意地浏览着墙上的画。
“你喜欢画吗?”林儿忆问。
“特别喜欢。”
“这么说,你对画的鉴赏水平一定非同一般。”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并不在意我的这些画。”
“恰恰相反,我特别欣赏你的画。你的画适合这样看……”
“是吗,我这是第二次听人这么评价我的画了,能这样赏画的人是天才鉴赏家。”
“其实我不是什么天才,是你的画水平高。”
“画家的水平再高,总比鉴赏家低一个档次。”
“哈,我爸也常这么说。”
“你爸,你爸也喜欢画?”
“非常喜欢。”
“他怎么说?”
“他说,画家只是把他对人物、事物、世界的感观、认识、理解以及自己的情感与灵感表达出来,而这些感观、认识、理解、情感、灵感……集中到一个作品中,还会产生一种艺术的升华,甚至变异,这种升华与变异最终形成什么,画家本人无法把握,它不在画家的掌控之中,甚至画家本人都茫然不知,它有时是超越现实的,是宇宙的,太空的,灵魂的……但高明的鉴赏家能发现,这就是凡高的画在他死后价值倍增的原因,这就是画家画到最后画出的东西为一般人不懂的原因,这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其实在幼儿园的原因,每个孩子都是伟大的画家……”
“你爸是行家,难怪你这么利害,受你爸影响了。”
“可我从来只佩服画家,从来没想到要佩服那些鉴赏家”。涂白说,“我爸还不是为了挣钱,才把一幅简单的画说出这么多东西来了,简直有些玄乎了……他还说,这还只是就画的本身而言,画外还有一个再创作的空间,供观赏者去发挥、补充……”
“挣钱也没错,世界上像我这样不挣钱的人不多,何况他也没说错。”
“你刚才说我是第二个说用那种随意的方式欣赏你的画的人,第一个说这话的人是谁?”
“第一个是本市最有名的一位名画收藏家,涂……唉呀,我的天啦!”林儿忆说着便高声叫起来,“我的天啦,我明白了,你是‘虎骨轩’老板涂梦龙先生的千斤!”
涂白哈哈哈哈笑起来。
“难怪难怪,你爸跟我说起过你,说你在鉴赏方面的灵性……我的画基本上是卖给他了……你怎么没学美术,却学医了呢?”
“我觉得画家和精神病医生是同一个专业。”涂白俏皮地说。
“也是,至少属精神这个大专业吧。”
“我早就想认识你这个大名人了,因为我确实佩服你。”涂白说,“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的每一副画。我是你的钢丝呢!”
“钢丝?什么钢丝?”
“哈哈哈哈,”涂白说,“就是比粉丝更硬的那种……”
“比粉丝更硬?我不知道你讲什么?”
“看来你是既不上网,也不看电视了,”涂白说:“粉丝是FENSI的译音,追星族知道吗?就是祟拜者,现在流行的网络语言。”
“哦,我还真不知道,我这人是跟不上形势了。非常荣幸有你这样一个知音,涂医生。”
“别叫我涂医生,就叫涂白吧。”
“好的,涂白,你既然喜欢我的画,那我送你一幅吧。”
“为什么送我?”
“你是我的钢丝呀,再说我要报答你,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与知遇之恩,还有……”
“还有什么?”涂白神情紧张地问。
“还有你对玉镯儿……”
“我不能接受,除非……”涂白打断林儿忆的话说。
“除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