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发现儿子张恒上身俯在窗台上,手里握着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窗外的大阳台,还在袅袅地冒着蓝烟。
黑宝石蹲伏在阳台的地上,左肩胛裂开了一个小洞,正往外汩汩地冒着鲜血,把毛皮濡湿了一大片。它喘着粗气,但并没有看那支黑洞洞的枪口,而是死盯着跑过来的张大江。
张大江冲着儿子张恒低声喝道:把枪放下。
张恒被枪声的巨响吓呆了,握枪的手腕抖成一团,但还是坚持着说:它……它就是咬死奶奶的凶手,我要把它杀死,给奶奶报仇。
张大江哼了一声,问儿子:从哪里来的枪?
张恒双眼盯着蹲坐在地上的黑宝石,顺口说:从咱家的沙发上。
张大江愣了,好半天没有弄明白儿子这句话的含义。
卧室里传来老婆嘤嘤的哭声。奇怪,在此紧要关头,她竟没有穿上衣服跑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大江往前迈了两步,伸脚尖轻轻踢了黑宝石一下:你个狗日的,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来见我?
黑宝石一声不吭,身子趔趄了一下,一双贼亮的眼睛还是死盯着老张。就着窗外灿烂的星光,可以看到这双贼亮的眼珠开始幻化成红色,血红血红,像是正在燃烧着的火苗。
老张看得出来,黑宝石中了致命的一弹,怕是活不长久了。他很惊诧,不明白从来没有动过真枪的儿子枪法何以这么准,或者是纯粹的碰巧?竟然一枪就命中黑宝石的要害。他也不明白就凭黑宝石的身手,再加上它经受过多年的专业培训,见到手枪后为何不立刻实施反击?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黑宝石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在枪上,而是在别处。
那么它的注意力究竟在何处呢?如此专注、如此忘我,竟在致命的枪口对准自身时置之不理?
解释也只有一个,它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张大江班长身上。
那么张大江班长为啥值得让黑宝石如此专注呢?
原因只有一个,当时老张正在和老婆忘情地办事。
老张和老婆办事,值得让黑宝石如此专注吗?或者说值得让它这个非人类的异种如此耿耿于怀吗?不不不……何止是耿耿于怀呵,从它冒着火苗的一双贼亮贼亮的眼中,老张读出的分明是刻骨的仇恨!
卧室里传来老婆的哭声断断续续,虽不响亮,但充满绝望。
老张有些明白了。
他不想明白,甚至早就有些明白但尽力回避,装着不明白。对于面前这个和自己共处过两千个日夜,曾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分别后又千里之外再度相聚,并两次救了自己性命的老战友,他宁肯选择不相信,选择自我欺骗。
他决定跟老战友谈谈。用只有他们两个彼此明白的沟通方式。
老张问黑宝石:你做了什么事?
黑宝石的身子动了一动,有点摇摇欲坠的样子,有些费力但很明确地回答:我把你老婆干了。
这回轮到老张的眼睛就要喷出火来:为什么?
黑宝石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狗,不是人,不具备你们人类的所谓理智。你老爹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你不管我,可我正处在发情期,我无法控制。你派你老婆来照顾我,她能照顾我什么呢?她当着我的面洗澡……我就……。
老张咆哮了:你个狗日的!她就肯?
黑宝石那双贼亮而血红的眼睛黯淡下来:你老爹长年卧病,还有严重的神经衰弱,你怕影响他老人家休息,已经有大半年没跟老婆干过事了吧?她是个正常的女人,当然也有强烈的需求。
老张的眼前再次闪现出老婆肩窝里的那几个红点。
那她怎么又说你死了呢?
黑宝石叹了一口气(奇怪,它竟然还会叹气):出现了这种事,是我对不起你。你出院了,我当然要走。你老婆(它心里说现在是我们俩的老婆了)不想让我走,但我怎么还有脸呆下去?就只有走了。我本来要离开这个城市的,可又担心那两个家伙向你报复,就没有走远,而是睡在山上,和你的爹妈作伴。白天我就在你单位和老宅附近晃悠,等着那两个家伙的到来。如今,那两个小子就算再出来也没有胆子找你的事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应该到我想去的地方安度晚年了,所以今晚来向你辞行。没有想到啊,你正在和咱们的老婆办事。我是一条普通的狗,我不是圣人,不可能眼看着你办这种事而无动于衷,对吧?所以我妒火中烧,我就有点走神了。就在这时,你儿子向我下了毒手。若非我走神……依我的身手,他怎么可能得手?唉(它又叹了口气),也是我大意了,认为那只不过是一支玩具枪。现在真真假假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你们人类啊,真的是不可相信……
说到这里,黑宝石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眼里放出凶光,身子往后微微一矬。
张大江大吃一惊,顺着黑宝石的目光侧头看去,见儿子张恒重新把手枪端稳,做出就要扣动扳机的样子。
张恒当然没有听到父亲和黑宝石之间的对话,但看到那条受伤的狗对着父亲虎视眈眈跃跃欲试,就想再次开枪,好拯救父亲。
老张知道,如果枪声一响,黑宝石无论是否中弹,都绝对有能力一跃而起,咬断儿子的喉管。它虽然顾忌着和自己的战友之情,但跟儿子张恒可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说不定它对这个曾三番两次拿枪对着自己的小子早就恨之入骨了呢。老张想到这个后果,就出了一身冷汗,向前猛地一窜,夺下儿子手中的枪,转回身来对着黑宝石。
黑宝石的脚下积了一大摊黑血,身子也快站不住了。它失血过多,眼神开始出现迷离和幻像,眼前的两个人影一会儿合拢一会儿分离,在星光的闪烁照耀下有些朦胧不清。它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和生命一点点地从身上离开,脑子逐渐模糊,就像是处于还没有睡沉时的梦臆状态。
但有一样东西它是看清了,那东西成了一个极大的兴奋点,在可劲儿地敲击着自己的脑神经。那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那枪口动了一动,抬起来了,对准自己了,那操纵枪机的手指就要动了……就要动了!
黑宝石只剩下了最后一丝力气。职业的习惯让它把最后的一丝力气集中起来,集中在腰胯和牙齿上,集中在那即将扣动扳机的人身上,集中在他的喉咙部位。
那个人是谁?他到底是谁呢?他跟自己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
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那个人手里拿着枪,那只枪现在对自己正形成致命的威胁。
在迷离和幻境中,黑宝石耳边响起张大江班长的声音。那是好几年前的声音了吧——《警犬训练手册》第一章第五条:遇到武器威胁,抢先出击!
黑宝石动了。它往下猛力一坐,整个身子弹了起来,划了一个斜弧向着目标扑去,那动作极其到位甚至于完美,无懈可击。
在那一刻,阳台上划过一道黑色的闪电。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