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又到了这一年的中秋节。两天前，我和桑彩还在教室里讨论，怎么过中秋节。当时班里静悄悄的，我们只好像往常一样，在纸上写上要说的话递给对方。

    “你不去云城，是吗？那中秋节就在我家过吧。”桑彩把那张A4白纸，推到我的面前，并冲我抿嘴一笑。这丫头总算有点笑容，自从上次和于沦他们闹翻之后，她每天都是一张苦瓜脸。不过不到两天，她就和于沦重归于好。他们两人在一起，总是一会吵得要死要活，一会又好的不得了。只是韩智奇这次是动真格了，他已经很多天都不再搭理我们，每次碰到时，连眼神都故意躲开，视我们如陌生人。

    “本来打算去见妈妈，没想到林姨却事先回了老家，害的我没办法离开。不过最令人生气的是尚无湛，放我一天假能死掉吗？天啊，我上辈子一定和那个坏小子是冤家。”

    “嘿嘿……如果那天能够出来的话，一定要去我家，我妈特地为你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伯母真好，好像很长时间都没见到她，挺想她的。”我在纸上写到。提起桑彩的爸爸妈妈，我就特别感动。他们把我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每次无论给桑彩买衣服鞋子还是学习用品，总不忘了我的那一份。在夏川的这两年，我从未觉得自己孤单过，他们像亲人般给了我太多的照顾。记得以前每到周末，我都会跟着桑彩，去她家蹭吃蹭喝。

    “伯母，我好喜欢你烧的菜，简直比星级厨子做的还好吃。”

    “真的吗？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如初这孩子太招人疼了，多会说话，一点不像我们家桑彩，每天就知道对我乱吼。”桑伯母满心欢喜，又是给我夹菜，又是给我盛汤。我故意冲桑彩吐吐舌头，而坐在一旁的她，气鼓鼓的撅起嘴巴。

    其实我很眷恋她那样的家，温暖和睦。有时候我在想，冬天的夜晚里，一家人围着饭桌边吃香喷喷的饭菜，边聊白天发生的笑话。那种幸福想想，就会让人掉眼泪。于是有段时间，我突然不敢再踏进那个温暖的地方。

    八月十五的当天晚上，我被尚无湛拉出来逛大街。白天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却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大概人们都在家里过团圆节。商场的电子屏上，不间断的显示“中秋佳节，全场八折”的宣传语。透过玻璃橱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商场到处挂满了气球和彩带，还有几处用大红灯笼和中国结做装饰，总算感觉到一丝节日的气息。

    黑色的幕空中，一朵朵绚丽的烟火璀璨绽放，像一场花雨，像飞舞的彩星。那一刻，心里是满满的激动。我和尚无湛一前一后朝烟火处走去，脚底下到处是烟火燃烧后的碎屑，空气里火药味浓重。

    我看着尚无湛笔直的背影，此刻显得凄凉又孤独，“尚无湛，等我一下。”我加快脚步，赶到他的身旁。“中秋节，应该是和家人一起过，你为什么不回你父母的家呢？”

    “我走了，你不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觉得你很可怜，所以就留下来陪你。”他停住脚步，自嘲的笑笑。

    “喂，和你说正经的，为什么不回去和父母过节呢？他们就你一个儿子，现在肯定很想念你。我好像见你，连一个电话都没给他们打。“

    “我没那习惯。”

    “习惯？”

    “对啊，没有和他们一起过节的习惯，没有和他们通电话的习惯。总之，父母对于我来说可有可无。”

    他的口气好放肆，但看到他脸上滑过的忧伤，反而让人不舍得责怪他。

    “你和父母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会让你说出这样的话？他们如果听到，一定会伤透心。”

    “他们伤心，那是他们自作孽造成的。”他说这句话时，带着深深的恨意。

    “喂！太过分了，小子！这样说自己的父母，会遭天谴的。无论怎样，我们都应该感激父母，是他们给了我们生命，并把我们哺育成人。即使我们竭尽一生，也无法报答完他们的恩情。”

    尚无湛突然转过身，疯狂抓住我的双肩。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理智，他在咆哮，“你知道些什么呢？当你最爱的人，硬生生的被逼死在你面前，你却无能为力。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撕心裂肺的痛，心里除了恨还是恨。那一刻，我真想毙了所有人。”

    他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明亮的泪花噙满眼睛，他紧咬住嘴唇，硬是不让眼泪滴落一滴。那样的悲伤，那样的绝望，我突然难过的哽咽。我伸出双手，用尽全力抱住他，想要把所有的希望和力量统统给你。

    尚无湛渐渐松开了双手，任凭我的拥抱，我能感觉到他铮铮作响的骨节，不再固执的鸣叫。仇恨、愤怒、悲痛，一点点从他的世界里消散。

    藤蔓密密麻麻缠绕着阶梯两旁的木栅栏，粉色、蓝色的花蕾点缀其中，离好远，就可以闻到撩人的香气。我和尚无湛每人拎着一瓶啤酒，爬到顶楼的空中花园。我们踢掉鞋子，纵身跳到半人高的围墙上，就那样，无所畏惧的坐在上面。四楼的顶层，风汹涌地扑卷而来，偶尔低头往下看时，还是会感到眩晕。

    “你说吧，难过的事，悲伤的事，统统都说出来吧。有时候，一个人在心里默默承担，才是最大的折磨。“

    尚无湛沉默无语，他用牙直接揭开啤酒盖子，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灌。过了一会，他才仰起头说道，“你太单纯了，有很多事情你不会明白的。今天我情绪有点失常，你不要想太多，等一下喝完酒就回房间睡觉。”

    风越吹越大，城市远处的星空依旧有零星烟火。我深深地呼吸，不想让透明液体轻易流出。“我能够理解的，当爱的人彻底离开时，心痛又无助。当我们看电视或者小说时，里面人物随时会死掉，有时候会难过的泣不成声，有时候也会觉得荒唐可笑。但是认真想想，真实的人生要更加残忍，我们身旁的人原来会真的离开，我们却一点办法没有。而电视剧里也许会有神仙搭救，让他们起死回生，但现实中没有任何转机。我们只能接受，只能伤心欲绝……”

    “陶如初，你怎么哭了？都是我不好，今天吓着你了。”

    “不是的，我只是突然想到爸爸的离开，才会这么难过。”

    “你爸爸是怎么离世的？什么时候的事？”

    是怎么一会事，面对尚无湛时，我居然会很坦率的说出心中往事，并且这些事我对其他人是只字不提。“那是我十岁的时候，我爸爸出车祸了。他是为我去买吃的，在回来的路上被卡车撞了。当时还下着大雪，好冷好冷的冬天，我真被吓坏了。”

    我抱住肩膀，难过的泣不成声。身旁的尚无湛，关心拍拍我耸动的肩膀，“你还好吧？”

    “我没事的，其实我早已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别看我表面上柔弱，但骨子里是非常坚强的。我会勇敢活下去，要像大树一样坚不可摧，只有这样才可以照顾好妈妈。”

    他的眼中满是赞许，话语温柔，“你们是那样的相像，但为何想法却如此不同？如果她也像你这样想就好了。”

    “你说谁啊，和我哪里像呢？她在哪里？我可以见见她吗？”

    “你永远见不到她了。”

    我能感觉到他话里的悲伤，虽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是你最爱的那个人吗？到底因为什么，把她逼得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