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次回来事儿这么多。
早听出来了,爸爸对田大榜异常满意。所谓的平易近人,成了他筛选门婿的准绳。可是我的爸爸呀,您怎不多加考虑?田家是平平常常的人家吗?田大榜的爸爸是老干部,但哪一点象大公无私?人称田豹子,简直出了名的土皇上。那一年因为糟蹋了邻居的少女,人家一纸诉状将他告到了法院。谁想他老奸巨猾,夜里怀揣着一万块钱去那家苦 苦求饶。最后那家心一软竟撤诉了。事后不久,又有人举报他私吞公款。说是伙同他人将村上五十亩流动地卖了,钱归私囊。不料他在镇政府振振有词,说是他一村支书从来不插手下面的事。现在家的修房盖屋,置买家电乃合法收入。当时有一位副镇长拍案而起,让他拿证据。谁想他不慌不忙掏出一纸条,上面是白纸黑字,签名盖章。说是他北京有一家亲戚搬新居的时候,从箱底儿翻出一包废纸。本来卖破烂的,后来他去见了慧眼识珠,认定是早年《石头记》的手稿。并经多位专家鉴定,在一次拍卖会上卖了高价,他按协议分得巨款一半……
“你在想啥?”爸爸催促:“事儿就这样了,总得说句话!”
我转身离去。
很是茫然。为什么爸爸的心思与我大相径庭,他全不顾女儿的感受?让我去看后妈,敢见她?说真的她即便死了,我去坟上烧纸都得回头看一眼有没有后路。更烦人的是凤枝婶儿,我咋说?真白糟蹋了几十年粮饭!当红娘本是好事,可她呢?闭眼睛也不能为我找那几千年才出现的怪物。想想良子,这姓田的简直人间垃圾!盘古早知道出那玩意儿何必开天地?多事儿了他!
真是媒人一张嘴,多个屈死鬼!
她就想高坟头儿上添土,巴结人也不想方式。婚姻乃两情两愿,岂是送人情的事?我虎妹再蠢,也不会抛弃白马王子,奔这癞蛤蟆!这银玉般的白菜怎能让猪囔了?它做梦!
我决定找媒人问个明白。
再过两户人家便是媒人家了。
这凤枝婶儿本来目不识丁,但爹娘给个巧嘴巴。生来指南说北,指山卖磨。谁惹她了,她走东串西,飞蜂一样把村上的偷鸡摸狗事儿全加那人身上。说得筷子都夹不起来。羡慕有钱人家,她又说千万别起歹意。那家新买的抢,高科技产品。子弹射出去会拐弯儿。说是不久前的夜里招贼了,那贼听见枪响慌忙往厕所跑。不想跑里面正哆嗦,他哎哟一声屁股上钻个窟窿,后来抬医院里缝了八针……
正匆匆忙忙地走,忽听人唤。
哎哟是阶玉嫂子,看样子从地里回来的。
“虎妹呀虎妹,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嫂子快不敢认了!”她依然喜说爱笑。
“漂亮又咋样?”我长叹:“唉!红颜薄命……”
“嘻 嘻……别不知足了。听说田支书家的大公子都求婚哩!”
“你也听说了?”
“哎哟全村人都知道了。想瞒谁?”
“这事儿……”
“虎妹,这一来你可是推小车上墙——猛一抖了!那田家可了不得,一顿足虎家屯乱颤。唉!就是晚了点。早几年有这事儿,说不定你还弄个合同工干干。”
“闭你的臭嘴!人家想张嘴哭……“
“哭啥?不乐意?哎哟不好了,实话跟你说,前两天你妈去医院,田家拿去五千块钱呢!”
我惊愕:“有这事儿?”
“肯定是。人家都这么说的。”
天哪,我就想着后妈去医院哪儿来的钱?家种的几亩地收入够可怜了。除去种子化肥,家的零碎开支都勉强维持。临年关,药铺的,代销店的,前邻后舍的,要账的踢破门槛,地地道道的困难户,哪有钱进医院?
我心慌意乱。倘若嫂子的话属实,那太可怕了。就等于爸爸五千块钱把我卖了。后妈再坏毕竟是他媳妇,而今她病了,厄运降临了,爸爸急疯了,一咬牙,油锅里的钱也敢抓。没办法的办法呀!
忍泪不住……
“刚才是跟你开玩笑哩。其实我清楚田大榜象个大刀贼,这样岂不是糟蹋了你?”嫂子叹口气:“可是,谁又有啥办法?一个女孩,最怕的是家里当成备用物资。大事儿来了,就像洪水围了门,大人要堵水,无论你是石头,土坯,眼一闭扔下了。忘了亲情,应急第一。你只有怨自己命苦,还有啥说?”……
天阴沉沉的。风刺在脸上象刀儿。
我不敢回家,又一次跑到妈妈的坟上大哭起来……
妈妈呀……女儿没有活路了您知道吗?真不知道咋办呀……
风风雨雨的岁月里,您可知道女儿是这样熬过来的?人家的歧视,打骂,冷言冷语……妈妈呀,让女儿咋说您?您不是一位好妈妈,您自私!女儿不清楚以前您和我爸爸有何怨恨,但无论怎样也不能弃我而去呀!女儿怕吃人间的苦,女儿孤单,多么需要您的抚养,您的呵护,您的怀抱!女儿真的离不开妈妈呀……
我哭着为妈妈烧纸。
一阵风把纸灰刮起来了,上下飞舞……人家说这情景是亡者高兴哩,也许是。她不孝的女儿终于又看她来了,在这偏僻而孤独的地方,这个冬去春又来的方寸之地,她无声无息地盼着,盼着,耐心地等待着人世间唯一的亲人!
女儿是妈妈的心肝儿……
眼前浮现出一片雪景……
大雪天,村外的小路上,妈妈紧抱着我艰难地行走。我病了,高烧得迷迷糊糊,闭着眼睛……雪花儿太凉,落到我脸上直颤。妈妈不像她了,头发白了,眉毛白了,脸上都是雪。她喘息着……喘息着……
颠簸渐息,似乎是游荡……突然妈妈哎哟一声,我感觉掉床一般跌跌撞撞滚落到路沟里。我被扔到一旁,满身的雪,害怕得大哭起来……此时,妈妈疯了一样把我从雪窝里抱起来!她哭了,拿巴掌狠狠地打自己的脸……
我紧抱住妈妈的脖子,哭唤着……
路沟深处,我和妈妈抱头大哭……
“这坟是哪家的?”
我拭泪回头看,见身旁一老汉愕然地盯着我。
“大叔,有啥事?”我忙站起来。
“这……你家的坟?”
“是……我妈妈的。”
“你是……”
“我虎家屯的。大叔,你想说啥?”
“不说啥……没啥事……”他若有所思,又说:“你妈啥时候死的?听说……是不是腰痛……”
“这……大概不是。”
“我说呢?腰痛也不是不治之症。跟你说,俺村今儿就来一位神医,专治腰痛。说是啥博士,大医院里退休的。你说怪不?就两样药丸子,那腰痛无论是风湿的,扭伤的,胎里带的,全能根治。据说是他的一项专利,太能耐了。对了,为了扩大信誉,还有抽奖。奖品是几千块钱的电脑……”
他那药真能根治腰痛?
我立刻想到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