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叫声惊醒了周旺。他从卷缩的沙窝里爬起来。天明了，他睡了整整一个长夜，青春血液在他身上奔涌，充足的睡眠帮助他度过一个绝望的时刻。有一个野狗在半坡上冲他狂吠。他与那野狗打斗一回，野狗依依不舍离开了。他臭骂野狗，也骂了一回自己，因为自己与野狗也就是彼此彼此，难兄与难弟。心情好多了。骂自己竟然能调整自己的情绪。他冲着即将升起的太阳说：“你好，我没有灭亡；你也没有消失；我们都是强者。让我们拥抱——”

    他张开双臂拥抱太阳，其实他只拥抱了空气与幻想 ，便疯狂地冲上山冈。他又设法买了本地图册，向南走了一周，便折向西；又奔波了一个月，进入了绵延起伏桥山。这里山势奇伟，灌木丛丛，走了几十里地碰不见一个村庄。太阳偏西了，他有点心慌——妈的，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休息一下，竟然走进了深山；这么大的山，肯定有厉害的野兽……妈耶——

    猛然，几十米远的林中窜出一只花斑虎——啊，不，不，那是一只云豹。周旺傻呆了，全身血液一下就凝固了，身子发僵了，因为那家伙敏捷地向他扑过来了。头皮炸了，身子又开始狂抖，接着他产生了反抗的意识，他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大声吼：“滚，滚，滚开，你，干什么呀！妈的，走开 ！我……”

    那云豹在他疯狂的舞蹈面前，突然站住，也左右跳跃舞蹈。他觉得自己要软瘫了，全身的筋骨都酥软了。突然林子里一声长啸，那云豹就向周旺扑来，周旺摊在地下的一刹那，云豹就压在他身上。他哀号起来：“啊——啊——”

    他的哀号在山谷里回荡，十分响亮，久久不息。林中突然响一声清脆的呐喊，云豹竟然放开周旺；接着响起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姑娘从林中出来。吓得半死的周旺听见笑声，灵魂又回到了身上，偷眼看，那云豹回到姑娘身边，蹦蹦跳跳。那姑娘十七八岁的摸样，身材健壮，五官端庄，纯真可爱，向他走来。他软瘫在地上，喊道：“你，你，别别，过来，妹子呀！老祖宗呀，你你，它，它，要吓死我！”他语无伦次，狼狈万分。

    “哈哈——哈哈哈——”姑娘高兴地在小路上手舞足蹈，快活地大笑。

    姑娘笑够了，再看看周旺，便把双手捂在嘴上，接着发出一声长啸，那只云豹听到长啸便又向周旺张牙舞爪扑了过来。周旺明白，她在故意跟他开玩笑，便双手作揖说：“豹子大哥，豹子大哥，饶了我，我的肉不好吃；我好几天内没有洗澡，身上又酸又臭；我身上也没有多少肉。你吃她去吧，求你啦！她的肉香，她的肉绵，她的肉嫩，去吧，去呀……”

    “哈哈哈——”姑娘笑的更厉害了，前仰后合，几乎跌倒在小路上，她说：“傻瓜，‘乖儿子’不会吃你。它是我家养的‘乖儿子’——嗨，‘乖儿子’过来！”

    云豹听到姑娘的呐喊，跑开了。周旺站起来说：“你真坏，你是不是叫一个淘气精？你怎么会生一个这样的儿子？”

    “胡说，我不叫淘气精；我叫豹闺女。我怎么会生它！哼！”豹闺女一说话，周望就听出她是个直心眼人，太直，太憨。她是个不用问话，知道什么说什么的人。刚才周旺误解了她的“乖儿子”，她继续为“乖儿子”解释说“它是我爷爷在山里拣回来的，是我爷爷的‘乖儿子’——啊，对了，我爷爷不让我跟生人说话。走，‘乖儿子’。”姑娘转身就走。

    周旺看出来，这个姑娘虽然年纪不小，可是智力不高，但她长得美丽，淳朴，很可爱。在周望这样年纪的男子的心目中，女人的美貌似乎能弥补智力的残缺。他便跟在她后说：“豹闺女，你家离这里远吗？”

    “不告诉你。”姑娘扭头看看周旺跟着她说“你要去哪？干么跟我走？”

    周旺说：“我叫周旺，你应该叫我旺哥。我不是生人，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过，你忘记了？有一回你跌倒了，我还背你回家。我们两个还玩‘老婆汉子，摆饭饭’对吧？”

    豹闺女想了半天，没有想起来，她笑了，说：“你坏，懵我。你不是旺哥。不过我爷爷说，我要有一个好哥哥，以后会跟他在一起；他会照顾我。啊，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要是，那就是我爷爷说的哥哥。你是来找我爷爷？”

    她太天真憨直了，被周旺说懵了。周旺顺水推舟说 ：“对，是找你爷爷的。我们说好的。”

    “你，过来 ，我们一起走。”她叫他。

    周旺看到她身边的“乖儿子”腿就发软。他说：“我害怕 。”

    “哈哈——”她又笑的前仰后合，说“‘乖儿子’，前头去，咻——”

    “乖儿子”蹿了出去。周旺跟豹闺女并肩走在小路上。她不住地看周旺笑。周旺说：“豹闺女，笑什么？我好玩吗？”

    “你不洗脸，不卫生，就象我爷爷讲的土地爷。”

    “不，我不是土地爷，我是土地爷的孙子，土地小丑，来，我给你扭个舞。”他在豹闺女面前，边走边模仿卓别林，或者象是模仿鸭子、大猩猩表演一会儿；接着扭转身，来了个舞蹈演员的标准的谢幕动作，向豹闺女鞠躬谢幕。

    “哈哈——哈哈——”豹闺女笑得怎么也止不住了。周旺突然觉得自己进了人间的天堂，美极了。

    拐了几个湾，爬上一个梁，接着又拐了两个山湾，七拐八拐把个周旺给转晕了。太阳已经爬在山尖上了，好在终于看见了村子。这个村子叫雕窝崖，只有豹闺女和她爷爷居住了。她姓云，只有一个乳名豹闺女。豹闺女的家是一个座北朝南的小院子，正房五间，东西各有三小间配房，都是石头根基、土泥墙、石片盖房顶。小院是篱笆院墙，木棍子绑了个大扇门；小院前一条清澈的小河潺潺流动，声音美妙；小院周围零星有几户残垣断壁，那是曾经住过人家的标志；再远处就是十几亩零星的农田，那十几亩农田分布在四周的坡梁上，十分好看；再远看就是高大的山峰。

    “爷爷——旺哥来了，他找你。”豹闺女已经跟周旺成了熟人，老远就叫喊，声音敞亮。

    小河边一个老人正洗菜，听见豹闺女叫喊，站起来，看看。那是个小个子老人，年近七旬；身板硬朗；须发花白；脸皮干瘦，就象个木乃伊，只是一双小而咪咪的眼睛很精明，在飞快地转动，说明他还是个有生气的活人。

    “谁叫你领生人进来？就是没有记性，我打你。”老人凶狠地挥手要打豹闺女。

    “我不敢了，爷爷。”豹闺女可能是被爷爷打怕了，赶忙躲开。

    周旺说：“啊，云爷爷，您老人家身体好吧。多好的一个闺女，您怎么舍得打一下？我叫周旺，这几天在山里转悠，想考察考察，这不给转晕头了，出不了山啦；幸好碰上你的宝贝孙女，不过她也差点把我吓死，那‘乖儿子’真厉害。我要谢谢您啦，豹闺女说，我可以在您这里住一夜，今晚在您这里住一宿……”

    云老汉冷冷地说：“没有地方。”

    “爷爷，住东房，东房不是空着吗？”豹闺女说。

    “有你？打你个缺心眼的东西！”云老汉为被孙女揭穿谎话而恼怒，威胁豹闺女。

    豹闺女不服气地摇摇头，低声说：“哼，还说假话！”

    周旺说：“爷爷，我三四天没有吃一顿饱饭，没有睡一个好觉了，求您啦，我会付您钱的。真的，给您一百块，行不行，要不……”

    他掏出一百元，豹闺女一把抢过来，高兴地说：“哇，一百块呀，我看看。”她看了又看，高兴地在老汉面前晃动说“咱有钱了，哈哈，能买好吃的了；能买衣服了，好衣服，哈哈——”

    云老汉的小眼睛仿佛被那一百元猛烈地晃了一下，刺痛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留你一夜，吃点喝点，也没什么，怎么好要你的钱。只是我们爷孙两个，你是个后生家，不方便。”

    “给，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