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天渐渐凉了，原本绿绿葱葱的山野，也点缀了星星点点的嫩黄。

    队里来了公社农业技术推广站的老肖，正在和队长商量冬种的事：“你们高岭一队打算冬天种些什么啊？”

    队长答道：“没有打算，和往年一样，地里的活路就不安排了，准备烧几窑砖瓦，好几户人家要盖新房，插青的住房也要起了。”

    “我想，你们这里是高寒山区，气候条件应该可以种冬小麦，推广站准备在高岭屯做种植冬小麦的试点，取得经验以后在全公社推广。”

    “我们从来没有种过小麦，不成功怎么办？”队长有点担心。

    “不怕。这次试种，种子由推广站提供，等收了麦子以后，再以相同重量的麦子来抵还就可以了。”

    “我们没有种植的经验啊，要是连本都得不回来，不是白打工了？”

    “有我在。我一直陪你们种到收麦子，怕什么？再说了，你们不是有很多家粮食不够吃，年年都要去借粮的嘛，加种一造小麦，就解决口粮问题了。”

    “小麦又不能直接煮饭吃，我们也不懂加工。”

    “这个问题我们也替你们想过了。我们已经和粮所打了招呼，他们同意你们用小麦交公粮，还可以换成面粉、大米。”

    队长的心动了：“这样啊，那就没有问题，我再和队委们商量商量。”

    老肖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次种冬小麦是试验，第一次不要种那么多，这样就还剩有一些空闲的稻田和旱地，我想这样，你们看行不行，”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稻田种绿肥紫云英，种子我们无偿提供给你们，作为对你们试验种植冬小麦的奖励；旱地种冬豆，既可以做菜，也可以当粮，不过要花钱买种子。”

    “等队委商量了，再开社员大会决定，完了我就告诉你。”队长说。

    几天以后，祖祖辈辈都冬闲的土地变得热闹了起来：男人们赶牛犁地的“呗、呗”声，打破了田野的宁静，犁头插入了肥沃的土地，翻开了黝黑的泥土，犹如打开了一本新书，一行、一行的不断扩展开来；女人们跟在后面，往犁沟里施下底肥，播撒着希望的种子。

    谈迅和文宗也加入了犁地的行列。当谈迅往一头黄牛的颈上套上牛轭的时候，不免有些忐忑。他的右手紧紧的握住了犁把，左手拿起了鼻绳，有样学样的晃动了一下左手的绳子，“呗、呗”的喊了二声，黄牛听话的往前走了，而且走得很快。

    谈迅低头看了一眼，铁犁头从地面滑过，根本没犁进去。他喊了一声“吁！”，黄牛停了下来。

    文书老龙走到他的旁边，说：“你的右手把犁把抬高，犁头就会‘吃’进去了。”

    谈迅抬高了犁把，“呗呗”二声，牛又往前走了起来。才走了几步，就又停下了。他看了看文宗那边，文宗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文书笑了笑：“你的犁把抬得太高了，犁头吃土太深，牛就拉不动了，这个时候就要往下压一点。还有，拿犁把的手不要抓得太紧，放松一点，再注意调节犁地的深浅，就可以了。”

    谈迅试着按照文书的方法，重新开始。不一会，手心全被汗水湿透了，竟然有点想抽筋。黄牛终于走到了地头，谈迅犁出了第一行弯弯曲曲的犁沟……

    冬小麦种下了，绿肥种下了，冬豆也种下了。

    冬小麦发芽了，绿肥发芽了，冬豆也发芽了。

    老肖整天在麦田里转来转去，时不时的蹲下身去，掏出放大镜看两眼。

    “小麦长得不错，大丰收不敢说，好收成肯定跑不了了。”老肖笑眯眯的对队长说。

    队长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有点担心的说：“公社通知了，今年要抽调民工，修捺喇电站的公路，我们一队要去十五个男劳力，会不会影响麦田的活路？”

    “这个事我也知道。你也不用担心，麦田以后就是施肥、除草之类的活，女人就可以干好。”

    听到这话，队长笑眯眯的点燃了水烟筒烟嘴上的烟丝。

    盘山要走了。他的父亲解放了，当上了医院革委会的副主任。他是家里的独苗，按照政策重新安排，改为回省城郊区插队。

    送走盘山不久，高岭屯的男插青都接到了去修电站公路的通知。从高岭到捺喇，没有公路，只有山里的羊肠小道，近百里的路程，带队的文书老龙说，要走二天。

    收拾行囊打好背包，插青们跟着队伍出发了。过了公社，就面临一座大山。

    老龙在走前交代谈迅：山路上会有猎人布下的铁锚，也经常会有野猪出没，要跟着他走。于是谈迅紧紧跟着老龙，一步也不敢落下，渐渐的走在了最前面。小路的两边全是比人还要高的野草。

    老龙用柴刀砍下了两棵小树，削成了两根拐棍，递了一根给谈迅：“这段山路很陡，可能要走两三个小时才到得山顶，拿着这个好走一点。”

    谈迅接过拐棍，往上看了一眼，眼前只有茫茫无际的荒草，看不到山顶。他用袖口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步一步的往上拱。

    太阳还没有露脸，野草叶尖上的露珠仿佛受到脚步的惊吓，一滴一滴的洒落在路面上，使原本就难走的小路变得又湿又滑。谈迅一不留神，脚底一滑，“哧溜”一下趴到了地下，竟往山下溜了下去。他急忙伸手抓住了路边的野草，重新站了起来。

    “没事吧？”老龙关切的问道。

    谈迅张开了抓野草的手，只见虎口被野草叶子尖利的边缘划出了一道血痕。他淡定的笑了笑，说：“没事。”

    老龙说：“累了吧？我们休息一下，也好等等他们。”说完，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拿出了水烟筒。

    “哟嚯嚯！……”山下不远处喊山的吆喝声，还在山谷间回响着，就传来了一阵悠扬的山歌声。

    谈迅问老龙：“山歌唱的是什么？”

    老龙翻译道：“山高路陡如上天，开天辟地盘古仙。自从有了天和地，山间云里都有田。”

    “呵呵，有味道。你也来一个？”

    老龙清了清嗓子，用官话唱道：“太阳一出云雾开，山路险要莫徘徊。你有好歌尽管唱，有心就能登高台。”

    那人也好像心领神会，也用官话回敬：“太阳最是暖人心，登高才能看得真。心里有歌我就唱，哪怕山歪走了音。”

    伴着歌声，谈迅跟着老龙继续往山顶走去……

    第二天的下午，目的地到了。这是一个河谷地带，一边是山，一边傍水。老龙选了离河水不远的一块平地，对梁卜力说：“我要到指挥部报到，你就负责带大家在这里安营扎寨。”

    大家非常默契的忙碌起来：有的在除草填土清理平整场地、有的在砍树搭棚架、有的割茅草盖棚顶。

    天黑之前，每个队的窝棚都搭好了，排成了三溜：一人多高的棚架，约二十来米长，呈人字型在地上立着，上面铺满了厚厚的茅草，沿四周开了一条半米来宽的浅沟，门口就在两头；窝棚里靠山的一面，是一个大通铺，这就是十多个人睡觉的地方。

    谈迅提着背包，弯腰进了窝棚，里面还散发着浓郁的草青味。他选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先在铺着一层草的通铺上垫了一张塑料布，然后铺上席子，算是弄好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