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是种旱谷的季节。
令谈迅意想不到的是,高岭人种旱谷所采用的方式,竟然是最原始的刀耕火种。
一大早,谈迅和文宗他们就按照队长前一天交待的,操起了装上长木把的柴刀,把吃的、喝的往挎包里一塞便出了门,跟着一路浩浩荡荡的人马,走过新建的水电站不远,就进了山。
梁卜力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每次出工,只要是有队里的东西,他都自觉抢先身受其累,所以很得人缘。这次自然也不例外,挑着稻种,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还兴致勃勃的亮起了嗓子:
“三月播种四月青,八哥单飞出了林。一飞飞到九天上,摇摇翅膀招妹亲。”
一曲山歌唱罢,众人齐声“喔”了一声,顿时活跃了起来。
其妹梁丽莲,体格健壮而不失秀丽,也算得是慧中秀外。别看她平时话语不多,对山歌也是一把好手:
“年幼鸟崽吹出音,想拿月亮当月饼。照到我家山谷地,妹吃不着难为情。”
哥:“怪我没有桃花运,抬头不敢望桃林。心想和妹结连理,又怕姣妹有外心。”
妹:“种桃难交桃花运,栽树不必种桃林。灯草如不两头点,俩人就会共条芯。”
哥:“姣妹可是锋利剪,夜夜绞烂哥肠心。三月秧苗嫩娇娇,抓着秧把不忍抛。”
妹:“断肠哪用磨利剪,粽子不用牛皮包。清明时节雨霏霏,有秧不插田长草。”
……
伴随着悠扬风趣的山歌,大伙嘻嘻哈哈的不觉来到了地头。谈迅看了四周一眼,觉得似乎来过这里。原来,这就是来到高岭第一次干活,收玉米的地方。已经干枯的玉米杆,还齐刷刷的立着,不同的是,地上长出了不少野蕨、茅草和不知名的小树干。
这是一个在清明节气里少有的晴天,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驱赶着地上的潮气。队长说:“休息一下,等太阳升高了再干。”说完,拿出别在腰上的水烟筒。
谈迅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不趁着天气凉爽干活,非要等到太阳升高?于是他问了问坐在旁边的文书老龙。
“你看,”老龙指着近处的一根玉米杆:“那干枯的叶子上还有露珠在往下滴。这些玉米杆、还有地上的杂草树木,都要砍下来烧掉,然后才播撒谷种。清明的雨水多,潮湿,所以要等太阳晒一下,干了才好烧。”
谈迅还是有点不解:“如果今天下雨,没有太阳,我们不是白来了?”
“不知道今天有太阳,怎么看天吃饭啊!”队长在一旁插话道,说完微微一笑。
“看天吃饭?”谈迅低声重复道,这使他对这个句俗语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水烟筒在男人们的手中传递了一圈,地上的潮气渐渐消退,地面干燥了许多。队长站起身来:“国轰咯!”
人们挥起了长把柴刀,所到之处,玉米杆、蕨草、小树纷纷倒下,铺满了一地,仅几袋烟的功夫,原来的玉米地上的所有植物,都被贴着地面砍断。“吃饭!让太阳再晒一下。”队长说道。
人们纷纷拿出了午饭,基本上都是老传统——饭团加咸菜。
四个插青一人抓了一把草席地围坐,往中间铺了一块塑料薄膜,从挎包里掏出了吃的:葱花煎饼、炒白菜、炒萝卜丝,还有两保温桶稀饭。
“哟,你们吃的是什么,怎么那么香啊!”梁卜力闻着香味,凑了过来。
插青们对他俩兄妹历来心存好感,谈迅让出一个位来,张卉笑道:“队里分给我们的小麦,我们都到公社粮所换成面粉了,这是用面粉做的煎饼,你尝尝。”说完,用叉子戳起一块,递了过去。
梁卜力也毫不客气,接过来张嘴就啃,嘴里的还没咽下,就咬了第二口,把腮帮子涨的鼓鼓的,还含混不清的一边说道:“好吃!好吃!”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就连平时沉默寡言的王蕊,也抿着嘴偷偷乐。
梁丽莲见状也走了过来,对哥哥嗔道:“哪有男人像你这样吃东西的?也不嫌丢人!”
张卉也递了一块给她,她撕下一小块:“尝尝就可以了。”
梁卜力这时缓过了气来:“我们以前只晓得面粉是用来做包子馒头的,不知道还可以这样吃,嫌麻烦又不会做,分到的小麦基本上都充公粮了。嗨!”
“好像还留了一担,回家问问爹就知道了。”梁丽莲对她哥哥说。
“是吗,那明天我们也挑到粮所去换面粉,”梁卜力转过头来:“你们要教我们怎样做,可以吧?”
文宗笑道:“这还不简单,比煮饭容易多了,包你不到十分钟学会,不过就是费点油。”
“煮菜就不用放油了?吃这个就不用煮菜了,还不是一样。再说了,我们队里种了那么多茶子树,自己榨的茶油每年都吃不完,还担心没油?”梁卜力倒是不以为然。
饭后,大伙分头点燃了地上的玉米杆。火过之处,地上铺了一层草木灰,这就是旱谷生长的肥料了。在确认再无任何燃物之后,女人们在这片坡地上撒下了希望的种子。
老龙把长长的刀把柱在跟前,双手迭起置于把端,凝视着这片黝黑的土地,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但愿收获的时候再来到这里,看到的是另外的一番景象。”
谈迅问道:“不到收获的时候,就不会来了吗?”
老龙点了点头:“不来了。长成什么样,老天爷说了算。”
“背蓝!”队长发出了回家的指令,老龙对谈迅说:“走吧,回家了。”
而谈迅并不着急回去,因为他看见地头边上,横卧着好几根已经干透了的大树干,估计是开垦这块坡地时遗留下来的,他想扛一根回去当柴火。于是他对老龙说:“你先走好了,我顺便扛点柴火回去。”
人们陆续走了,谈迅独自留在了山里。他把装在柴刀铁把上的长木把敲了下来,开始修整枯树干上的枝杈。眼看就要修整完了,谈迅稍一分神,往下砍的柴刀刀锋滑了一下,竟往抓着枝条的左手偏去,食指底部靠近虎口的地方顿时翻开了一道血口,那个地方皮薄肉少,本来已看见骨头的伤口,瞬间就被涌出的鲜血覆盖了。
谈迅扔下柴刀,想用右手抓住伤口的上方、抬高左手的方式止血,但是并不能如愿,鲜血漫过右手的手指,不断的滴到了地上。他只好放开了右手,抓了一把野草,放到嘴里嚼烂,敷到了伤口上,再用手掌紧紧压住,一屁股坐在了枯树上。
血止住了,太阳开始西沉,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必须要走了。谈迅舍不得放弃那根辛辛苦苦修整好的枯树干,那样的话,自己的血就白流了。于是他挥起柴刀,对着树干的端头砍了下去,柴刀深深的吃进了树干,用手试探了一下,感觉还是蛮稳当的。
谈迅用一只手把树干竖了起来,再用肩膀抵在中间,右手一托,扛着树干站了起来,感觉不是很重。他平时在人前是不喜欢亮嗓子的,这时突然想扯开喉咙喊上几句。于是,空无一人的山谷里,便回荡起了杨子荣的京剧唱段:
“穿林海,
跨雪原,
气冲霄汉!
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
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
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
……”
来到山脚,谈迅一路小跑,连肩也没换就到了寨子。他抖了一下肩,枯树干“咚”的一声落在了房子端头的空地上。
“快出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在响!”厨房了里传来了张卉大惊小怪的声音。
“喊什么喊,是我回来了。”
张卉出了房门,问道:“我们早就回来了,你怎么现在才到啊,干吗去了?”
谈迅往地上指了指:“没多少柴了,顺手扛了一点回来。”这样一来,手上的血和伤口都显了出来。
“呀!你的手受伤了,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