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约古思吃晚饭,他们选定离报社不远的一家餐厅。两人面对面坐在靠玻璃墙的位置,随便点了几样菜。朱丽直视着古思的面孔,仿佛在做联翩浮想。
“每次出来吃饭,你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说。
古思不答辩,他留意着邻桌几个青年。他们男生女生围成一大桌,大约七八人,个个穿着标新立异。灯火通明、食客零星的餐厅里,只有这帮少年的声音。他们频频打闹,阵阵起哄,举杯邀饮的呼喝声震耳发聩。估计其中一位今天是寿星的角色。果然,满桌少年纷纷起身,手里举起啤酒杯,各自道出“生日快乐!”然后集体碰杯,叮当声飞溅。古思不觉想起,儿子的生日到了,就在明天。他毫无头绪地思忖着如何为古跃过生。经过这番考虑,便有一桩事搁在心头了。
“我有种预感,具体说不清楚,反正不大妙。”他说。
“和我有没有关系? ”朱丽率真地说,似开玩笑。见古思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她便不耐烦了,“我请你吃饭是为了让你放松放松,这倒好,你反而背上新的包袱了。”古思一笑而过,表示放开心情了。“这就对了。如今时代,无需先天下之忧而忧了。你说吧,饭后怎么安排,唱歌还是跳舞?”
古思盯着朱丽,说:“你真能玩儿啊!”
“天性,天性。”朱丽故作天真地摆摆头。
朱丽去年离了婚,是她的原因,因为瞧不惯老公。他们有个儿子,刚入小学。离婚后,儿子归她抚养。朱丽复为单身女人,当初,报社同事为此欢庆过一阵,有人说,她从此自由了,有人说,办公室里人人都有机会了。不过近一年来,男同事们得到的机会不外乎就是和朱丽说说笑吃吃饭唱唱歌跳跳舞。
两人一边进餐一边闲聊。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
“你是报社的古老师吗? ”来人说。
古思礼貌性地站起身,他努力回忆,终究记不起和面前这位戴副眼镜的胖敦敦的男子何曾相识过。
“你好。”古思含糊地面带笑容。
“你恐怕不认识我,准确点说,是记不起我了。不过没关系,这很正常,记者嘛,每天这儿那儿采访,接触的人太多,来不及、也没有必要将每个人都记住。”来者说着,摸出名片,分递给古思和朱丽。古思看过名片,上面注明着本市一家旅行社的名称,名片主人叫伍博,其头衔是总经理。“去年国庆黄金周,你到我公司做过采访。”伍经理补充说。
“记得记得。”古思说。这话绝非敷衍,他确实抠出了一点印象,尽管还不是清晰明了。
“非常感谢你那次的采访。它不含任何广告成份,我公司却上了报纸。也许你没有想到这层意义,但我却视之为恩惠了。一直以来,我总想约个时间当面对你表示谢意,但是总怕弄巧成拙。”
古思表示往事不值一提,他反倒对伍博的心意表示谢领,他进一步说,对方今后有什么需要,他很乐意效劳。两个人谦让着客套一阵子。后来,伍博提到了古思报道过的异虫,看样子,这才是他走过来的目的。
“伍总真是个有心人。”古思说。
“这事,绝大多数人不会相信。不过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报道的真实性勿庸置疑。古老师,我支持你。”
“谢谢。”
“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是希望见识见识那种怪物,看它是如何由人变来的,具体是个什么模样。所以我恳请古老师下次采访这件事的时候,不要忘了通知我一声,到时,我会在尽量短的时间内赶到。”伍博推推眼镜,这才道出他真正想说的话。
古思凝视着这个口舌如簧之人,觉得他别有用心、大有来头。
翌日,古思中午下班后,没有径直回家。今天是古跃的生日,做父亲的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当天,他两次接到古跃女友打来的电话,姑娘一再询问古跃是否回到了家中。古思告诉了实情。姑娘并不气馁,声称她下班后,要来为古跃祝生。这几天,她不时打进古思的电话,每次都是打听同一件事。真是个有心的姑娘,古思受了感动。他估摸,姑娘大约比她的男朋友更懂事些。没错,她叫梦琪,古思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走进一家商场,转悠了几大圈,由于事先没有考虑好买什么,结果总是下不了手。看来他和儿子之间确实有代沟了,他甚至想不出什么东西符合他们这代人的审美情趣和价值取向。在他的意识里面,可送的礼物不外乎就是衣服或用具什么的,可他拿不准儿子会不会笑话他。年轻人喜欢的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他们的追求和向往,似乎不建立在现实当中。古思万般拿不出主意,便给妻子打电话。舒婉茜听他这一诉苦,首先揶揄一番,后来表示,她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给古跃,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稀罕。古思无奈地笑了,说古跃没有上班,干脆送他个工作算了。舒婉茜沉默一会儿,最后帮丈夫决定不买任何东西,晚上多弄几样菜就行了,到时候古跃的爷爷奶奶都要过来,就当是全家人聚一聚。古思如释重负,一再赞同妻子的意思,他说,这该是给儿子最大的礼物。
当晚,一家人备好了丰盛的晚餐。古思的父母也过来了,他们住在名城的另一个辖区,是古思中午抽空将他们接过来的。两位老人精力充沛,兴致颇高,好像通过孙子的生日,他们的寿命也将随之得到延续似的。
“跃跃怎么还不落屋? ”老爷子坐在沙发上,一再催问。
“时辰还没到哩,离跃跃出生还有两个小时。”老太太说。
舒婉茜再次拨打古跃的电话,得到的回音仍然是无法接通。
此时此刻,古思夫妇用在儿子身上的心思,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透,几乎投入了反思和拷问的态度。当年,古跃考上了大学,全家人很是高兴了一阵子,可他毕业后,却让做父母的头痛了好久。他放弃了继续深造,迫不及待地投身经济大潮。舒婉茜强烈阻止儿子的冲动,可是作用往往成了反作用力。叛逆心理驱使着年轻人为了一个决定奋不顾身。古思做得理智一些,他找来儿子,和他做过促膝长谈,谈话的主题围绕着生存,铺出个人与现实社会的关系。他赞同儿子追求自立的精神,但他讲出大堆道理,列举了种种实例,目的是要儿子在抉择面前多做衡量,一定要将目光放长远些。他最终没能劝服儿子,老一套手段和信仰均在年轻人身上失效。
古思一直弄不明白,儿子身无一技之长,毫无社会经验,他在外面靠什么生存,他如何对每一天的光阴加以利用。他觉得古跃游得太远太远,完全脱离了父母的视野和想象。
门铃声为全家人叩开了激动心情。舒婉茜以最快的反应起身,迅速跑去开门。其他人都准备出笑颜,好让古跃进屋后,第一眼便能感受到浓浓的爱意和浓浓的生日气氛。
舒婉茜接进来的是个女孩。女孩一手提着巨大的生日蛋糕,一手搂着束鲜艳的玫瑰。舒婉茜忙不迭接过手,和古思携手将礼物放到茶几上。这时,姑娘转向大家,露出灿烂的笑靥。
“我是古跃的女朋友,我叫梦琪。”
一家人被意外的惊喜砸得措手不及。
站在他们面前的女孩亭亭玉立,恬静而不失大方,T恤衫、牛仔裤、休闲鞋。她一一招呼过屋内的人,声音甜润,泌人心脾。
“古跃还没有回来吗?”末了,女孩问。
她得知实情后,脸上便渗透出失落的表情,她勾下头,眼看着要落泪了。舒婉茜见状,连忙拿话安慰,不断地为她打气。随后,她拉着梦琪,双双坐上沙发,很投缘的样子,自然而然攀谈起来。两位老人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他们不时朝梦琪投去观察的目光。古思单独坐在一边发呆,他的脑子里被纷纭杂乱的思绪搅得一塌糊涂,他理不清自己都想了些什么,那些想法念头和古跃的行迹一样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