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古思送朱丽母子去学校。行车途中,坐在前面的朱丽不时回过头去冲儿子吆喝。小家伙独个儿坐在后座上,脚不停手不住,磨皮擦痒的,不时在座垫上翻来滚去。
“聪聪,听话,再不规矩点就叫你下车了。”
“下去就下去!”小家伙呼一声坐正,然后扑到前排座的靠背上,冲着两个大人叫嚷,“停车停车,我要下去,我要下去。”
古思不吭声,集中注意力开车。朱丽喝止不住聪聪,又气又急,反过手去,一把将他推开,“越来越不像话了!”她厉声斥责。
“聪聪,不要让妈妈生气。”古思开口说。
聪聪不服气,冲着古思的后背龇牙咧嘴,发出怪音。古思忍不住笑了,朱丽却叹出口气。
学校到了。朱丽还没来得及下车,聪聪便抢先打开车门,噌地滑出去了,不顾妈妈在后面大呼小叫,提着书包横跑过大街。朱丽在后面穷追不舍,撵到校门口,才将聪聪抓住。气头上,她在小家伙的屁股上给了两下。小家伙驯服了,身上仿佛祛了邪,恢复了童真,任妈妈拉着他的小手走进学校。
朱丽安顿好聪聪,返回来,将苦水一瓢一瓢地勺进古思车内,说孩子和她缺少沟通,难管,埋怨她这辈子就这样给束缚了,再没别的指望了,道明她想做好母亲,却太不容易,因为她从来没有好好享受过做妻子的滋味。古思默默地听着,待朱丽身心疲惫地安静下来,他语出双关地问:“接下来该怎么走?”
“去你家。”朱丽这话脱口而出。
小车开往古思家,车上的谈话迈过聪聪,转移到古跃身上。
“该怎么说他呢?”古思显得有气没力的,“他成了不合时宜的异虫,像个白痴,像只动物,像个玩具,反正,他失去了一个人存在的意义。”
走进古思家的门,一种不祥的颓废气息扑面而来。两位老人蜷缩在沙发上,如同在等待死神降临。饭菜备好了,放在餐桌上,没人动。古思提出吃饭,朱丽不依,要先看异虫。
那道房间门掩着,里面有喁喁低语声。二人来到门外,正欲推门而进,一时间,却又趑趄不前了。
“有人,是个女孩。”朱丽压低嗓门说。
“是梦琪,古跃的女朋友。”
“她在叙说他们的过去,给人的感觉,就像在帮助失忆人找回记忆。”
“它关在屋里之后,梦琪每天都过来。”
“一个好姑娘。”
古思叩两下房间门,叫梦琪吃饭了。里面传过来一串脚步声,门开了,梦琪出现在门内,宛若刚从幽禁的角落里走出来,整个人显得恍恍惚惚。朱丽凝视着女孩,险些儿为其清纯的容颜惊叹出声。古思指了指同行者,示意梦琪叫朱阿姨。梦琪招呼一声,声音近乎悲戚。朱丽深受感染,忙垂下眼睑,嗯嗯点头,再次抬起头时,眼圈已经红了。“妹妹,难为你了。”她哽咽出声。
异虫站在几步之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门口的一幕,如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众人看见它,它便又像企鹅那样活动开了,像在逃避什么似的。它能干些什么呀!古思暗自思忖,没的说,除了张口吃东西,它什么都不会做,整天整天的光阴被它无知地浪费掉。唉,一个好端端的人,青春少年,就这样给毁了。毁了吗?毁了。
朱丽走上前去,凑到异虫跟前,试着喊了声古跃。连唤三声没有得到回应,她调回头,茫然地看着身后的两个人。古思冲她摆了摆头。朱丽又转向异虫,用手摩挲着异虫那光滑如缎的身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又站开两步,环绕着它,仔细观察好一番,仿佛在鉴定异虫本身的意义,又好似在寻找古跃变成异虫的密码。后来,她又立到异虫的正面,对它瞅上好一阵子。最终,朱丽满头雾水地回到古思这边来。
朱丽看望古跃是个心意,她前来,更抱着一个幻想,希望自己发掘出异虫的奥秘。事实证明,她太天真。吃过饭,朱丽又坐上古思的车,她的心情和来时相比,变得沉重多了。
“这个打击真够大呀。”
“我倒是挺得住,可是我的妻子,她的毅力需要支撑。”
“看得出你很疼你的妻子,更敬重她。”
古思默默体味着这句话,一种突发的激情喷出心底,进一步加深和巩固了原有的情感。小车行过好一程,车内一直无语。
“对不起,朱丽。”
古思打破沉默的,却是这句话。
朱丽侧过脸来,望着他,双眼流露出惶惑之色。
“今晚的电影,我不同你看了。”
“为什么?”朱丽问,不解,更感到意外。
“你的心意,我领了,表示感谢,但是请你原谅。”
“我们在一起上班,同事请同事,有什么不可以?”
“我知道,但不是这个问题。”
“票我已经买好了,两人的。”
“很抱歉,我是刚刚想到这上面的,临时改变的主意。”
“我明白了。”朱丽头靠背垫,精力涣散的样子,“我明白了。算我自做多情好了。原打算为你减压。没想到。”
“对不起。”古思自觉犯下大错似的。他万没料到朱丽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下次我补偿吧。”他说。
“不用了。”朱丽说完,断然提出下车。
古思放缓车速,但没停。朱丽再次要求下车,态度相当强硬。无奈,古思只得在街边将车停下。他于心不忍地盯着她,见她打开车门,抬腿下地,最终,整个人暴露在烈日之下。
灯光电闪,器乐雷鸣,激情四射的舞场,超凡脱俗的异类。朱丽人在其中,却不知身在何处。低胸短裙,乱发飞舞,身肢幻动。烦扰摔出身外,灰飞烟灭,伤害击得粉碎,落英满地。她成了天使,她成了魔鬼。迪厅里挤满人,全场都成了她的陪衬。一个留刺猬头的男孩跻身过来,和她面对面摇拽。彩光闪烁下,她的笑脸如梦似幻。男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两人的动作配合得激烈而紧凑,如同身受同一种力的驱使。男孩越靠越拢,呼吸和体温包抄而来,几乎看得见一种欲望在膨胀。朱丽毫无觉察,抑或被迷惑,甚至萌生出某个隐而不发的期待。她的如痴如狂是个暗示。男孩慢慢地贴上她,双方的身体在扭动中有了磨擦。他不自觉、实则蓄谋己久地伸出双手,看似随意地搂上她的腰肢。她没有拒绝,仿佛毫无戒备。两人搭在一起,继续摇摆。她像受到不自觉的本能反射,两只手自然而然勾上男孩的脖际。男孩抛开了顾虑。两个躯体在爆炸的音乐声中绞缠着。这时候,她不是记者,不是母亲,她只是一个女人。没有职责,没有负担,她只是一个舞者。
累了,朱丽像只美人鱼划向吧台,攀附上去。媚笑一直在她的脸上荡漾,和暧昧的灯光相映生辉,那是出自嘈杂与放纵的一朵奇葩。吧台服务生本着彬彬有礼的形象忙碌着,一个调酒师在轻松自如地摔弄酒瓶,变幻出各种花样。吧台上,趴俯满了标新立异的精灵,他们是现实中的异类,和白天中忙于职场中的人相比较,如同处在魔幻世界中的妖姬。
“酒。”朱丽的神态和声调传承了原有的三分醉意。
一瓶啤酒蹴到她跟前。这时,剌猬头也凑了过来。
“我也来一瓶。”
他们开始对着干,俨然一对不知死活的狂癫之陡。他们的身子应和着猛烈的节奏,还在不停摇拽,碰杯浪笑打闹。不多时,朱丽醉得晃来晃去。男孩频频为她渗酒,她浑然不觉。
“你一个人吗?”男孩问。
“不,我有一大帮朋友。”
“他们人呢?”
“那儿。”朱丽偏偏歪歪地指向一个角落。好几个红男绿女围坐在那边,喝酒抽烟怪笑打闹。
“你干吗不过去?”
“我才不干呢。”
“我看你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