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地盯着疏桐惨白的面庞,自责和伤痛一波一波袭来。浑浑噩噩中,已经回到了皇城,御林军在宫门前排成整齐的长龙,那其实无比的雄伟壮丽。我无心观赏这样的风景,当务之急就是立即回到月央宫,救治疏桐。
马车在月央宫停下,护卫将疏桐抱至她的寝殿,因父皇有许多的事需要处理,临别时我让他派人去照顾风清宇。
月央宫的宫娥内监们见到我们这样回来,着实一惊,水菊主持大局,命他们烧水煎药。经过太医们紧张的救治,疏桐的血总算是止住了,而我一直抱着她,已经精疲力竭。
水菊走过来替换我,心疼道:“殿下,您去换件干净的衣裳,都被血染透了,这会让疏桐歇下,我会照顾好她。”
我将医正唤至梅韵殿,严肃地问他:“有几分把握?”
医正垂首:“恕臣无能,无返魂之术,还请殿下准备她的身后事吧。”
我挥手:“你且退下,去救那些需要救治的人吧。
我唤来梧雨,蹙眉道:“你为疏桐去做好准备,让她干净地走吧。”
换上干净的衣服,我走至疏桐身旁,看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梧雨和西竹为她擦拭身子,换上素净的衣裳。此刻,我才发觉,原来疏桐是这样的楚楚动人。救她的人是我,害她的人也是我,让她新生的是我,将其毁灭的人还是我。
是不是救活一个人,就会死去一个人,救好一个人,就会伤一个人。难道一切都是有定数,轮回就这般的快。
我执着疏桐的手,看着她:“你还有何心愿,告诉我,能做到的,我都为你做到。”
疏桐虚弱地看着我,气若游丝:“没有,没有任何心愿。此生,如浮萍,死后也随水而去,如果,如果可以,我要去找,找到自己的故乡。”
我握紧她的手:“好,那你安心地去,我不留你。”
她轻轻点头,合上眼:“好,我睡会儿……”
走进西暖阁,唤来水菊,低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水菊双目洇红,有哭过的痕迹,点头答道:“准备好了,她说没带来什么,也不要带走什么。”被我一直忽略的疏桐说出如此干脆的话,到让我觉得可敬。许多看似平淡的生命,到最后却最见真味,疏桐就是如此,身份卑微,命比纸薄。却比谁都清楚,看得比谁都透彻。
我轻叹:“是,她做到了,她欠的,也还了。余下来,是我欠她的。”
水菊安慰道:“殿下莫要如此说,疏桐是真的喜欢殿下,感激殿下,她死得其所,只是奴婢没能为主子挡那一剑,奴婢惭愧。”她低眉忏悔,眉目间流露出苦涩。
我用手轻拍她的肩,叹道:“莫要如此说,当时情况那么急。再说,我宁愿自己受那一剑,也不想你们任何人出事,要知道,要知道,我也是不想欠人的。”
她急道:“奴婢忠心护主,是天经地义之事。”
我压低嗓子,沉沉道:“我从没把你们当奴婢。”
“是,殿下待人宽厚,这是奴婢们的福分。”她头低得更下。
我叹息:“你们都去陪陪疏桐吧,我就不去了,让她安心地去,走的时候告诉我就好了。静静地,莫要惊扰她。”
“是。”水菊退下。
我想起在落梅庵,了尘师太告诉我,所有要离开人间的人,庙里都会请大师或师太诵经为他们超度,让灵魂得以安歇,从此远离痛苦,远离是非,远离灾难,也免去苦海轮回。我这里没有超度的经文,想起我跪在佛前诵读的那本《般若菠萝蜜心经》,于是轻轻翻出来。
取出一串菩提子,一粒粒地抚摸,轻轻吟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人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已无所得故……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我相信疏桐可以远离世俗的一切羁绊,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从此自由地生活,她说她想要顺水漂流,流去她的故乡,我定会满足她。我有种预感,疏桐已经离我而去了,这里没有她的牵挂,我告诉她我不留她。
当西竹和梧雨哭红着眼睛来到暖阁时,我还静坐在那里诵经,我希望她可以听见,然后彻底地忘记我,而我,却在也不能忘记她,因为,我欠她的。轩辕云兮就是如此,不愿欠别人,我欠的,自当还,还不了,我就一辈子记着。
梧雨低声问道:“殿下,水菊姐姐还陪在那边,她要我问您,疏桐的后事要如何安排?”
我回道:“一切你命人去打理,记住,只留一捧灰烬,因为我要洒向溪流,将她送回故乡。”
梧雨点头:“好。”
我继续说道:“将她随身携带的木箱也一并带去,只取出她留给我的那幅踏雪寻梅绣图。其余的物件,都不要打开来看,只随她而去。”
梧雨不解地问道:“疏桐留下了什么东西?”
我摇头:“我亦不知,无论是否有留下,都让她带走。我们留不住她的人,也不要留住她的东西,就让属于她的物品陪同她,一起回到她的故乡去吧。”
“是。”梧雨转身而去。
西竹取过我手上的经书和木珠,搁在几案上,哽咽道:“殿下,我知道您心里难受,若是想哭,就哭吧,不要闷在心里,我看着好难受。”她一边拭泪,一边叹道:“我与疏桐相处的时间也算长了,如今她一去,我说不出有多心伤,平日里朝夕相处的侍候殿下,日后说知心话的人就少了一个……”她说完泪如雨下,我看着揪心,却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我叹道:“莫要伤怀,疏桐也不希望我们为她难过。她其实是最聪慧的女子,她预感到自己……”我也说不下去,竟有些哽咽。想起疏桐说自己有看相的先生为她算过,命比纸薄,不得长寿,恐会夭折,她自己最后都感应到了。
独我不信。
梧雨为我取来疏桐留下的踏雪寻梅图,说道:“殿下,这绣图您先收着,我还要去忙。另外,小苼子从清河宫回报说,清凌王,至今尚未苏醒。”我目光一顿,一股无力感漫上心头。无言地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轻轻打开绣图,那寒梅雪境栩栩如生,还有那立于梅花下白衣胜雪的我,一切仿如昨日。我想起了那夜,她为我绣图,我临窗而叹的情景。她说画不出我的十分风韵,只有三分就满足了,可是画中的女子,我是这般喜爱。她捕捉到我的眼眸,那般传神。
我记得疏桐的手被扎伤了,只为绣那几瓣红梅,此时我似乎还看见斑斑洇红的血迹。那晚的血给了我不安的感觉。弹琴不能断弦,刺绣不能见红,我的一句芳华分付,难道预示了今日……
梧雨指着绣图的左侧,惊道:“殿下,您看,您的诗。”
我看着那诗,想起那夜的喟叹,一字字,如同扎在心上:一点清素,一杯风骨,一段尘路,多少人攀折,却为谁辛苦,又被谁辜负。
这句诗暗示的究竟是我,还是疏桐?也许她有一点清素,没有几多风骨,可是也有一段尘路,被多少人攀折,到头来,又有多少人将她辜负?我就是那个攀折了她,又让她为我辛苦,又辜负她的人。心念及此,疼痛不已。
梧雨取过我手中的绣图,叹道:“殿下,我将这图收起来,也是疏桐对殿下的一片情义。我与殿下时间更长,竟不如疏桐这般……”她话语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