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清河宫,发觉天色已亮,晓风初起,暮夏的早晨分外清新,露水与花草的芬芳扑鼻而来。父皇的身影就掩映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我赶紧走过去请安。父皇将我扶起,微笑着看着我,似是欣然。
“二十年前,我和翀熙王是好兄弟,却同时喜欢上你母亲,后来他见我和你母后情意甚笃,便主动退出。他尊重你母后的选择,实则守护了她一生。所以我一直希望你能和他的孩子在一起,相信不管是你母后还是翀熙王,都会欣慰。”从父皇口中我方才得知,他和翀熙王,母后竟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翀熙王的遗憾,儿臣会替父皇和母后弥补。”
父皇微微颔首,大步离去。
待父皇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我带着水菊回到月央宫。刚到宫门口,就见上官熙和晴霜在那里等候,见我过来,双双伏地。“属下等罪该万死,让殿下受惊,疏桐姑娘也……”
我一惊,赶紧踏足上前,欲将他们拉起。“霜姐姐,上官哥哥,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们是殿下的侍卫,却没保护好殿下,害得殿下险些命丧。是为失职,请殿下责罚!”上官熙跪地不起,铿然答道,自责的神色浮于面上。
“这是我的劫数,与你们无尤。你们起来吧。”我轻叹,伸手虚扶,将他们带起。
“谢殿下,昨日有人拿着拜帖到文府,说是找云溪公子,文澈托我问殿下,是否是殿下的旧识。”他自袖中取出拜帖。
我接过察看,唇角漫出一丝笑容。槐聚,你终于还是来了。离开明月山庄的前几日,我命人给他道别,说是有急事无法亲临,并告诉他,若是到了奉安京,可以到文府寻我,没想到我刚回皇城没几日,他后脚就到了。
“让文澈替我好生款待他,不可透露我的真实身份,就说我是文府的小公子,奉父亲之命远游,立秋即回,。文澈出身寒门,相信他们有不少话题,定能留得住他。”
“是。”二人领命告退。
我下令将疏桐的遗骸化为灰烬,她说要随着水流去寻她的故乡,我会帮她圆梦,只待黄道吉日就送她出宫。
死者已矣,生者尽欢。奉安京中的刺杀案并未给老百姓带来太大影响,却在我和父皇的心中笼上一片阴云。此次已查明是楼珂死士所为,可却并不仅仅是他们,另一伙力量来自何处始终无法得知。
躺在紫檀香木的椅子上想要闭目养神,可是内心的波澜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已是午后,窗外绿荫阵阵,我依稀还能闻到竹篁的清香,以及午后阳光一种温热的味道。
从父皇身边调至月央宫的宫女梅心坐在窗下绣着一方丝帕,西竹也拿起针线在一旁学着,白色的丝帕上,我隐隐看得到是绿色的莲叶,还有粉色的莲花。我突然忆起从前疏桐为我绣的丝帕,全部都是梅花。她从未开口问过我的喜好,却知晓我对梅花的偏爱。每方绣帕的下角,都会有一个“云”字,红色的字,镶着金边,她总希望这个字可以给我带来真正的吉祥与平安。心中不由一痛,她的祈祷上天听到了,可是上天却残忍地用她的生命换来了我的平安。这是她的夙愿,那么就由我来继承吧,从今往后,我会幸福,来回馈她此生的付出。
低低唤道:“西竹。”
西竹放下手中的针线,走过来关切地问:“殿下,是想要吃点什么么?”
我点头:“为我端一碗冰镇的酸梅汤来,记得只放少许的雪花糖。”
“嗯,好。”
“等等。”我唤住她。
她疑惑地看着我:“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我指着书案:“为我取来那本《南华经》。”
《南华经》,我最爱的还是老庄的逍遥游,每当心中迷惑不得而脱,喜欢翻阅这本道家经文,在茫然无边的天地间寻找另一个自我,追寻人生的真谛。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
“皇姐。”不知何时,水箬已站在我身旁,她一袭淡蓝宫裙,上面绣着紫薇花枝,盈盈而立,眼目流波。
我悠然起身:“箬儿何时来的?竟不早些唤我。”
她微笑:“也只来了一会儿,只见皇姐专心读经,不便打扰,方才听皇姐读到《逍遥游》,愈觉感触颇深,忍不住才叫唤皇姐,想与皇姐一起品读。”
西竹端来酸梅汤,我忙唤道:“箬儿,快先饮碗冰镇酸梅汤,着午后的阳光最热了,喝下去可以解暑。”
她喝了几小口,放下银碗,笑道:“我不太爱喝酸梅汤,只是这冰镇的,加了少许雪花糖,味道香冷,倒是好喝。”
“我喜欢这香冷之味,酸梅解渴,每年夏日我都饮下不少呢。”说话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唇齿生香,是一种冷香。
她脸上流露出关切之意,启齿道:“皇姐的脸色看上去还是不太好。”
我轻叹:“是,有些心神不安,不知为何。”
“是因为朝政?今日早晨见皇姐和清王爷……箬儿很高兴。”听出她话语中的停顿,我不由抬眉看着她的眸子,灵动美丽,看不出真正的心思。“皇姐这些天经历太多,一起一落,心中的弦绷得太紧。现在已经有惊无险,已然平安了,虽然还需追查,但皇姐可以稍做歇息,不必过于操劳。”
“嗯,所以借《南华经》来释怀。”
她微笑:“皇姐,不如我们一边下棋,一边论经如何?只是箬儿的棋艺不精,可要皇姐多多包涵了。”
我摇手:“莫要如此说,下棋本为陶然怡性,又谈什么输赢之分呢?”
她笑道:“皇姐说得对,竟是我俗了,根本无输赢,一切在于心。”
空空的棋盘,只待我们将它填满。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棋中暗藏玄机,棋的布局,也是人生的布局,是江湖术士的卦局,是战场上大将的战局,至尊的天下也是一部棋局,后宫粉黛红颜亦然。
她手握黑子:“皇姐,这次你我交换一下,你持白子,我持黑子。”
我点头:“好,黑白分明,黑的透彻,白的坚决,我喜欢棋盘上这样的颜色。就像爱恨,一样的醒目。都说落棋无悔,只是走过的人生又是否真的无悔?”
“呵呵,皇姐才不是曾对箬儿说过,在这皇宫中,根本无后悔可言,这会儿怎么会发出这般感慨?”
我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回答。
她先落下一子,我朝着她不同的方向落下。
看着她衣袖上的蝴蝶,我想起庄周梦蝶,于是笑问:“箬儿,世人都说,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你认为呢?”
她凝神,落一子,微笑:“其实想要表达的只是庄周逍遥缥缈的梦境,一种人生的放达与思想的超脱。”又轻笑道:“皇姐,为何每次与你下棋,都会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茫然?”我惊讶地看着她。
“是的,在星棋罗布的棋局里感到茫然,看着一盘棋,黑白相间,无比醒目,醒目地让我不知道该给自己寻找哪一条路。仿佛每条路都可以走,但每条路走过去都是不归。这是一种人生的茫然,世事的茫然,仿佛不知该从哪里出发,又该在哪里止步。”
“有你这么说的么?我倒觉得,每一条路都可以走,每一条路都可以找到方向。”我满怀自信地说道。
她举着一枚白子,微笑:“那终究还是我悟不透了,皇姐是高人,可以收放自如。在